浮世谣 第3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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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过神,朝他看去。
  老先生没急着离开,而是押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又一敲醒木,眉飞色舞:“再道一个故事,保证堂下客官们喜欢。”
  以往我最爱听说书的,师父一带我出远门,我就会赖在说书摊上不走,如今却再也提不起精神了。
  我看向窗外,人影苍茫,熙熙攘攘。
  冬月十三了,我和杨修夷已经整整二十一日未见面了,不知道他眼下身子如何,是不是被送去盛都调养了,婆婆看到他重伤成那样,心里指不定又在恨我恨得牙痒痒吧。
  “啪!”
  醒木一敲,说书先生侃侃道:“话说平州络玉有一月家,该家女子貌美如花,倾城绝代,个个姿色不凡。”
  我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
  堂下一个秀气的年轻男子叫道:“怎么又是这段啊!这几日怎么到处都在讲这个!”
  说书先生笑笑:“新出来的嘛,很多客官还没听过吧?”
  “对啊!”一个白发老头叫道,“继续讲啊,接下来呢!”
  “话说那月家,本是个高门大户,后因得罪了权贵,遭了暗杀,一把火呀,全烧光了。但因月家姑娘好看,那歹人就将那些貌美的小姑娘们都抓了去,其中还包括这家地位最崇高的长女。”
  说书先生讲得绘声绘色:“这长女呀,生得比谁都美,人也贵气,那些歹人将她独自关在了暗房。结果那月家还有三人侥幸没死,一个是这家的姑姑,还有两个,是这家的远房堂姐。一唤丹青,一唤溪河。”
  我的眼眶泛红,难以置信的看着那说书先生,走到栏杆旁,扶栏而立。
  “这三人自然要去救那贵气貌美的长女,如何救呢?那丹青和溪河故意将其他小姑娘骗往后宅,闹出动静引人注意。那姑姑就在此时趁机将那年幼的长女救走,带着她往三千山方向逃去,丹青和溪河则从相反方向一路留着关于长女的假线索逃去了西南萍宵,最后留在了武衡。”
  “啪!”他说的兴起,又拍了下醒木,“话说那萍宵,地大物稀,多为贫瘠荒土,武衡为萍宵六州之一,占地有半个汉东那么大,可人口物产却还不及我们清州一半。那丹青溪河那时也不过十二三岁,小小丫头,流落异乡,于是在街头乞讨为生,相依为命。可她们也是月家之人,生得那般貌美,即便年岁幼小也无碍旁人对她们的关注。歹人不怀好意的拐骗,伪善者虚情假意的靠近,善妒者妄为恣意的凌辱,那几年,她们过的是颠沛流离,无处安身啊。”
  “后来,当年那些歹人竟循着她们留下的假线索追来了,阴差阳错,她们被一个无名无姓的小门派所救。因涉世未深,那几个走花溜水,夸夸其谈的门人自吹自擂的一切她们竟都信了,还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可一帮她们报满门被杀之恨,遂将她们知道的有关月家的一切尽说给了他们听。结果,各位猜怎么着?”
  一人好奇道:“既然是小门派,那不得吓傻了。”
  “哈哈哈!”说书先生大笑,“客官好智慧,可不就是,那门中一位有些资历的老人一听此事顿觉事态严重,害怕引火烧身,却也不敢将她们放走,竟就令人将她们困在门派里,不得自由。这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最初还以为是得到了庇护,却不想是入了虎穴。那帮中男子众多,不仅是门人,她们的容貌还遭了长老们的垂涎,你们说会发生什么?”
  第392章 我的姐姐
  一个三大五粗的大汉嘿嘿笑了起来。
  许是这笑声感染到了其他人,众人哈哈大笑。
  我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呆呆看着他们。
  说书先生轻咳了声,拍了拍醒木:“可怜这两个姑娘,折磨囚禁和身体凌辱滋生了她们的仇恨,于是乎,两个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学起了搬弄是非,嚼人口舌,挑拨离间和设计阴人。她们从不杀人,可断人筋骨,伤人脾肺口舌的阴损业障,她们是造下无数啊。”
  “那个小门派不知不觉被她们搅为一潭肮脏不堪的污水,她们携着大量钱财逃了出来,仍不放弃寻找那长女,可惜不到两年又落回了那群人的手里。这次就惨了,她们遭受了残酷的虐打,命也只剩半条了。”
  这时那个大汉叫道:“老头,你还没说呢,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说书先生一顿:“什么什么?”
  大汉笑得意味深长:“那些长老们啊,他们怎么对她们两个啊。”
  “哈哈哈。”说书先生指着他,对其他人笑道,“肉没叫几盘,这小子就想开荤。”
  众人大笑。
  大汉道:“还别笑,老头把她们说的这么好看,我都想当恶人了,那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能被我肆意玩弄,还不要钱,这是每个男人的艳福啊!骑在胯下一次,这辈子都值了!”
  “哈哈哈哈!”
  我抓起一旁的凳子砸了下去,怒骂:“你找死!”
  凳子啪的碎开,所有人朝我看来,我转身跑下楼梯,大汉一拍桌子站起:“哪来的臭娘们!”
  我双眉一凝,大堂里的所有盘子纷纷朝他砸去。
  他下意识抱住脑袋,我一步上前,揪住他的头发,不知何处而来的力气,扬脚将他猛踢了出去。
  他撞倒在地,众人都被吓到,掌柜的和伙计们纷纷跑来:“姑,姑娘……”
  大汉痛的蜷缩一团,我又要去抓他,却蓦然停住,打他干什么,打他有什么用,不过一个听故事的人啊。
  我垂下肩,四肢滚烫,胸腔里涌动的热血还在,却无处可发。
  双手发颤,我站在他们面前,张嘴大哭了起来。
  掌柜的鼓起勇气挪步过去扶地上的大汉,大汉小心爬起,小心打量我,最后迟疑着跑了。
  食客们退在周围,目光都在我身上,没人出声。
  我很快敛了情绪,回头看向退到了书台后侧的说书先生。
  他正在发懵,遇上我的眼神受惊不轻。
  我抹掉眼泪走过去:“这个故事是哪来的?”
  手中折扇被他捏的细细作响,他咽一口唾沫:“埠璪凌波楼的,的庄先生,他,他写的。”
  我一顿:“庄先生?”
  他点了点头,小心打量着我。
  我冷笑:“你一天要讲几遍?这话本传的多广?”
  他没敢说话,神色不安。
  我垂下眼睛,顿了顿,回身离开。
  掌柜的来拦我:“诶,姑娘,你这砸了我……”
  我抬眉瞪他。
  他缩回手。
  我道:“叫这说书的别再讲这个了,你也不准为难他。”
  他怯怯点头。
  我迈出大门,围观路人让开一条道,经过他们时心底又生出苦楚,我强忍住眼泪,快速离开。
  埠璪在华州,偏向于西南,能传到南边的云晋城,可想范围之广,也许已传遍汉东,甚至去往了关东关西和盛都。
  几句书言道尽了两个姐姐这一世的心酸,却还要被人茶余饭后用来妄议嘲弄,庄先生,你阴险狡诈,你太毒太狠了!
  垮过长桥,我在桥下停驻,面前数道长街,我不知该去往何处。
  去找十巫,去找庄先生,还是,去找那个毁了姐姐们一生的门派?
  而心底最深最深,最难以痊愈的入骨腐肉,是亲手焚毁月家村的那些人,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不行,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我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想个办法……
  脑袋发疼,我回头看向桥下流水,潺湲行缓,遇曲而曲。
  “……朝政行藏,当如水尔,清心洗浊,遇淤濯之。莫道拐角而不得过,借力打力,逢左往右,逢右往左,小阻且避,大阻蓄力冲之……”师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水亦可酿祸,洪涝之难自古颇多。”杨修夷沉声道。
  “所以要收气敛性,明敌而为,不因一时意气而莽撞孤勇,混淆是非,否则害人害己,偏了本性,就是洪。”
  “如若身后水源被截,当如何?”
  “水从源来,也从天降,只要你未死,你就能冲辟行路,汇他水而聚。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同道之人,异道之人。同道之人不可欺,异道之人,“师尊放下一颗棋子,“由你。”
  ……
  “让开!让开!快让开!”吆喝声从对岸传来。
  数个官差在那叫嚷,很多人不明所以的退到一旁。
  数匹马儿跑来,各拉着一辆简陋板车,板车上像是躺着人,但以布草遮蔽得严实。
  “官大人,这是尸体啊!”有人问出声。
  “知道还问!你不怕晦气!”一个官差怒瞪。
  “啊!”另一人惊道,“哪有从城外往回运尸体的,不都直接在外边设堂吗,还那么多。”
  “是啊,什么来历啊,不会是那些流民吧。”
  “少废话,走开!”
  马儿跑离,不少人跟了过去,我眼角莫名一跳,似有所感,却又捕捉不出什么,遂要跟上,上臂却忽的一紧,被人握住:“这位姑娘。”
  我转过头去,一个脸蒙纱布,双眸红肿的女人小心看着我,声音嘶哑粗重:“你认识字吗。”
  她小心递来一卷画轴:“我在路上捡的,我不识字,你帮我看看,能不能卖钱。”
  我看了她一眼,拿出画卷缓缓拉开。
  是幅精美绝艳的仕女图,画上女子五官娇俏精致,背景是湖泊闲庭,几缕柳树低垂。女子双眸顾盼,桃腮杏面,穿着浅霞云霏淡粉锦衣,外罩玉兰清逸纱衫,腰上垂着价格不菲的红丝秀玉,纤柳般的手指轻捏着一把双面美人扇。
  发式很简单,翠玉珠花簪轻绾着简单发髻,其余都拨在左胸前,极具灵气。
  画旁提着一句小词:望美人之眸,湖光无色;观美人之态,杨柳自惭。
  隐约看见亭上木匾,我道:“日沉阁,是柳州子霞山的日沉阁吧。”
  “是这三个字吗。”她指着一旁的人名。
  我摇头:“那是唐湘娉。”
  “日沉阁天下很多,较有名气的就有四处,其中云晋城也有呢。”她道。
  我嗯了声,将画递还给她,随口道:“那你不妨去找下失主,你要想留着卖钱也随你。”
  她捏着画卷,看着纸上女子:“好像真的在哪见过,越看越眼熟,姑娘,你来看看。”
  我已转身走了,闻言随意瞟去一眼,离远了些才发现真的有那么一点眼熟。
  画中女子青葱明丽,不过十五六岁,可我会在哪见过。
  我眉心微皱,想不出所以,收回视线发现那女人一直盯着我,眼眶通红通红,一眨眼便滚出了眼泪。
  我有些不解,同时做好防备之态。
  “你认出她了,对么。”她因哽咽,声音越发粗哑,颤声道,“小,小姐……”
  我一顿,刹那朝那画中女子看去,不由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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