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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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桌四人,云罗与宇文世子、师爷司马珲以及译语人贺鲁坐了一桌。
  司马珲是名老光棍,在前朝做北亭都护府书记时, 曾因卷入安西四镇兵变被流放,宇文璧掌军时, 又将他收入军中。其之一生,非戎马即罪徙,为人过于清直、说话又甚是尖酸, 因而一直未有女缘,他自己也早早断了这方念想。
  此刻见云罗大喇喇走至桌边坐下,忍不住打趣她:“这位小爷,可是要与我等喝上一壶?”
  云罗一路上没少被这老滑头揶揄,听他一开口便来气,苦于汉话说得不是那般顺溜,却也横了眼儿怼回去:“司马大爷,世子爷坐你身边,也堵不住你嘴?”
  “老哥这厢全是好意提醒,你一个女娃娃,虽是穿了身男人衣裳,毕竟还是个女娃娃。看看你,走路扭胯、上马撅臀的,便不要去招他们几个年轻后生。后头要赶路的日子还长,万一哪个后生没个把持,呵呵,咱骁行队还捎你不捎你啦?”
  云罗年纪尚小,性子也爽直,又是在蛮夷邦族长大的,确是不甚在意这些男女界限,举止行为上有些欠考虑,常不免过界。此刻听这形容并不光鲜的油滑老哥,将自己说得甚是不堪,一张满是英气的脸涨得通红,气咻咻地憋出一句突厥话,将手里杯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起身就跑到友铭那一桌去坐下了。
  司马珲问贺鲁,这女娃娃说了句什么,贺鲁笑道:“她说她是世子爷请来的客人,你若继续对她不敬,小心她夜里取了你的头,将你的头颅捎带上路。”
  司马珲闻言,也是呵呵一阵乐。
  宇文贽却若有所思,看着云罗在那边一桌,与友铭等人猜拳倒茶,言笑晏晏的模样,却想起一刻不停萦绕在心的那人来。
  脑子里转着司马珲那句“虽是穿了身男人衣裳,毕竟还是个女娃娃。看看你,走路扭胯、上马撅臀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徐公子走路、上马时那般情状。
  越想越是心感异样,一时间竟神思邈然,远远地想了出去,浑不知身在何处了。
  一干人等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休整。
  云罗习惯了先要去后院看一眼自己的马匹。走到院角门廊,只见宇文世子一身齐整地站在马槽前,丝毫不像是要歇下来的模样。她觉得奇怪,便问道:
  “世子这是……”
  宇文贽伸手将马槽内的干草拢了拢,忽道:“云罗郡主先前说,曾随阔百大人前往征西军中,不知是哪一年之事?”
  云罗想了想,答道:
  “便就在两年前,我阿塔言道,当初征西军中那位徐渭将军曾派人护送我母亲从突厥回中原探亲,才未留下亲逝而不得见最后一面的遗憾。那时分,徐渭将军正被削了军权,我阿塔便带了我一同过去探望。那时已没有征西军了,徐渭将军一家落脚于一处民房,好像正在等朝廷颁令,记得甚是狼狈。”
  宇文贽点点头,问道:“你可还记得,徐将军府上那位徐公子?”
  云罗:“自然记得,他好生病弱瘦小,却天性豪爽,与我甚为投缘……”
  听她这般说,宇文贽面上渐渐透出疑惑之色:“你后来……不曾再见过他么?”
  云罗摇摇头:“不曾再见,后来阿塔说过一次,徐将军一家去了岭南,却是离我们更远了,要再见,是更不易了。”
  宇文贽惊异不已,转过身来看着云罗问道:“前些日子里,你不是与那徐公子一道,画了外藩秀女画像么?”
  云罗也奇道:“画秀女像……徐公子,啊,是的,那位画像的公子也是姓徐。”
  “那位徐公子,正是岭南徐渭大人府上的徐晚庭啊!”
  云罗彻底惊异了,张大了嘴看着宇文贽,他的话实在挑战了自己的记忆:
  “不可能啊,画像的那位徐晚庭公子……怎的就是徐将军家的徐公子了?若他二人是同一人,我不可能认不出他来。即便我认不出他,他也不该认不出我啊……况且,徐将军家的公子,他们好像是叫他……子……”
  “子由!”
  “正是子由。”
  “那是徐晚庭的字。”
  云罗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徐晚庭……便是子由?……不不……不可能!莫说徐晚庭徐公子生得那般好看,让人一见难忘的,就便他生得普普通通,我也绝不可能分辨不出他与两年前的那位徐公子子由。”
  宇文贽心潮翻滚,心下不住思忖,又问:
  “你两年前在徐大人府上,便只见了那一位徐公子么?他可还有其他兄弟?”
  云罗摇头:“徐公子并无兄弟,这个我是清楚的,我阿塔带我去之前,便给我介绍了徐将军府上,有一位公子与我年龄相仿,还有一位二小姐,年龄稍幼。我们去时,那二小姐正好随她母亲外出未归,便没能见着……”
  说到此处时,云罗惊讶地见宇文世子呼吸渐渐粗重,伸出去抓那干草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似是极为激动。云罗不知哪句话说得有问题,便停下来,狐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世子爷。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世子爷慢慢转过脸来,沉沉的眼眸掩不住内里的精光乍现,低声问道:“你可知,那位二小姐年龄几何?”
  云罗被他看得又是不安起来,呐呐道:“听我阿塔说过,那二小姐,应就比徐公子小了岁余……”
  话音刚落,只见世子爷已转过身去,将手中干草喂入玄霜马口中,抚了抚马儿颈上鬃毛,便解下了拴在柱上的缰绳。
  云罗这才看见,马厩的拴柱上,一个小小的随身包袱早已挂在那处,此刻世子爷便将那包袱解下来往自己身上一挂,侧头对云罗说了声:
  “劳驾云罗郡主替我给众位弟兄传个话,我有些急事去办,你们可在此等我两日,若两日还未见我来,便可先行,我自会追上你们。”
  便在云罗惊讶不已的眼光中,翻身上马而去。
  待云罗不明所以地追到官驿门边,见那世子爷和玄霜马已跑得只剩个看不清的虚影。
  虽值深秋,然而从白鹿原上吹来的寒风,在这沉沉暗夜里,却如细小的利刃,刮得人脸上生疼。
  宇文贽却满面赤热,似是丝毫也感觉不到那罡风,只觉着胸膛中如有炽火流动,恨不能让身下玄霜马儿跑得飞起来,才能堪堪压住那一团团涌动的心火。
  今日晨间,出发之前,他收到传自大荐福寺的飞鸽简信,看到那上面所述徐晚庭在那寺中处境,便已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过去看看她。
  同处一寺的太子,似乎一直在蠢蠢欲动,那二皇子也已掺和进去。想起先前那日听二皇子在宫墙以内,切齿言道要想法子利用男色断了太子龙根,宇文贽便是担忧不已。
  此刻徐公子正独自与那二人在一处,怎知那二皇子不会利用此番机会,便行了他那计谋?
  宇文贽却毕竟还是随了骁行队北上。
  直到被师爷司马珲那番打趣云罗的言语点开了些怪异处,令他满心疑惑与激动,已然决定要返回去,找到那“徐公子”,验证一番。无论如何,返回去将她带出那危险之境,也是自己已经想了一路的事。
  再到从云罗口中发现了“徐公子”的破绽——自己念念不忘的“徐公子”,竟根本不是云罗见过的那位真正的徐公子,而极有可能,是徐家那位二小姐。
  此刻飞骑马上的世子爷,又是欢喜,又是恨自己怎生那般迟钝。
  徐公子……不,徐家二小姐那面容、眼波、秀丽精致的琼鼻、那曾被自己含在口中的小嘴、那段软滑馨香的舌……怎会是个男子?
  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抱过她啊,那般柔软如云的娇躯,盈盈一握的纤腰……哪里是个男子的身体比得的?
  为何要不相信自己身体的反应呢?每每离得她近一些时,将她揽入怀中时,闻着她身上橘子花般的美妙气息时……自己的那番反应,为何只是要羞惭不堪地深恶痛绝了去,而不去细细琢磨一下,那正是一名青年男子对个心悦女子的正常反应啊!
  亏得自己还曾被折磨得心绪混乱、惊慌失措,怎一个蠢字了得?
  又是拼命回忆,自己将她抱住、不管不顾地亲她时,她是何反应。
  记得那一刻,她两扇长长的睫毛忽闪颤抖着、紧闭了双眼,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不敢再有的模样,真是令人心痒又心疼。
  她对自己,也有心悦之感么?
  这一段漆黑暗夜中的往回赶路,虽在速度上,比白日里是显见的快了许多,却在世子爷的心里觉着是那般漫长,漫长得仿佛无论如何也到不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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