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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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所以我打算回来。回来呢这边的配置也容不下我,现有的那一套不够,那边也没有奔头了。所以我打算回来,换个地方呆。我想要——”
  “你之前不是说,”张蕾打断她,“你们还有几个事没完吗?就是那个......”
  其实休假不应该说工作,可这是张蕾主动和她说。她怎么想得到张蕾记得的不是上一次回来自己给她做的菜,两个人去喝的茶还有看的电影,反而记得自己工作的进度?也许因为食物和娱乐都过于重复,只有工作是在往前推进的。这么想想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希望生活进步但工作停滞,还是工作进步生活停滞?
  不,哪里都去不了。
  张蕾问,她只好解释。这是为数不多的她解释起来并不快乐的话题,并非因为张蕾,而是因为这些内容本来就不想想起来,想起来就觉得不存在的心脏病要犯了。可这是张蕾。
  以前她曾经那样小心翼翼事无巨细地对张蕾解释这份工作,解释异地的必要和自己的打算,解释自己为了两个人的未来愿意做出的牺牲,解释自己为了维护两个人的感情愿意做出的努力,张蕾是那样靠在自己的肩头和自己手拉着手,一边听,一边点头。
  “所以是维护工作而已,哦。”张蕾点头,她也点头,心里一阵厌烦,怎么还是“维护”?她因为工作简直恨透了这两个字。维护等于抵抗腐败,维护等于对抗消极,维护等于无法做出正面的努力。
  “是这样,我还以为和我们那儿一样。”张蕾搅动吸管,冰块撞在杯壁上,哗啦作响。
  “你们那儿?”她忽然反应过来,“你们那儿怎么也会有这种事?”
  冰块不动了,也不响了,张蕾的脸上露出难堪与尴尬的神色。高棣感觉那些冰块哗啦哗啦地转进了自己心里。
  她该问吗?她应该用轻松地语调问,或者只是发出一声“嗯”,但她不能,她已经或者正在服毒吧?喉咙这样紧。
  “嗯...我没和你说,我已经没在那边了。换地方了。”
  张蕾没有看她,眼神看着别的地方,或者是她身边的虚空,或者是花草。
  “换——换什么了?”高棣不喜欢半路切换自己的语调,这是她捕捉别人的难堪或为难的手段,反过来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暴露。
  张蕾说了个名字,补充了地址,“大一点。”
  “噢。”
  她也不喜欢说废话,即便知道有的废话是不得不说。
  “组建团队,所以这段时间要忙一点。”张蕾说,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HR嘛。”
  “嗯,我知道。”她不能说自己不知道,自己还代理过一段时间的HR的职责。所以她应该说什么?向张蕾分享经验?和张蕾回忆当初?回忆当初就意味着要打破原先的版本,把故意掩去的细节都说出来,那不是证明自己当初实际上部分地撒了谎吗?分享经验?有什么好分享的?张蕾现在已经升职了,已经掌握全局了,应该比自己更加富于经验了,才不需要自己那代理的二手的经验呢。
  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这是好事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这是好事我为什么会觉得如鲠在喉?
  “挺好的。”为什么不能自然地说出这句话?为什么并不直接地承认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无论对张蕾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都是好事——好了,现在已经没法说是她们两个人了,没有“她们”了。
  “你知道......之前那边发展的前景也就那样。没必要浪费时间。”张蕾说,那些字句仿佛很重,而不是常规的废话那么轻,“跳槽到这家,累是累点,升职总比以前那样只有个名头没有实质性的收入上涨和进步强。”
  高棣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比如“你辛苦了”,至少比“挺好”强,或者说“谢谢你”,可那样生分了——是啊,她害怕的不是张蕾挣得多了,她巴不得,她多希望自己可以崇拜张蕾啊,她害怕的是生分。
  可她不能问张蕾,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告诉你来着,但是......”
  “嗯?”
  “你太忙了。我也太忙了。”
  高棣不敢期待张蕾说对不起,哪怕刚才还有一点点此类期待,现在一点都没有了,一点都没有,要真说出来就太恐怖了。要是张蕾说了对不起,那她就会去克制不住地怀疑刚才和张蕾打电话的人不是老陆。于是最后是不是老陆都不重要了,门已经打开再也关不上了。
  不不不不,她在心里对自己摇头。
  “挺好的,没什么,我只是......”费劲地抬起眼睛,她看见张蕾的脸上也有伤心的神色。哦不不,不要这样,“是我关注得太少了。”
  “高棣......”
  “以后不会这样了。不会了。过一阵子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也休息一段时间,就在家里陪你。”
  我陪你。我们把失去的时间都补回来。虽然这样的交易怎么看都是不平等的,怎么可能补得回来呢?这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看。
  “好啊。回来吧。”张蕾说,那笑容像是心里怀着哀伤一样,好像高棣提出来的东西早就不能弥补自己的损失了,“回来休息一阵子。”
  “到时候我们去做点别的。”别的什么呢?“我在那边有台咖啡机还不错,到时候我带回来。”
  “哦,好啊。”张蕾说,并没有再说出什么高棣期待的话。
  曾经以前是多么期待一台咖啡机,准确地说,一台四位数的咖啡机,精致的、需要人的技术去配合使用的咖啡机,可以作为生活的装点的咖啡机——如果不是觉得真的毫无必要,高棣也会买那些一万多的。把它作为生活的必须是多久之前的事,她有些想不起来了,只是那种想要每天上午醒来给彼此做一杯咖啡和简单的早餐的愿望一直牢固地粘连在某一根神经上。简单的早餐应该要有碳水、有半融化的黄油或者奶酪、有溏心蛋、有甜蜜清爽的水果,还有一些蔬菜。不难做,她想过,很久之前就设计过,也愿意做,只是没有时间,然后变成了时空都没有,只剩念头与盼望。与此类似的还有对旅行的向往。休息够了或者在家呆得厌烦了,两个人就去别处,在别的城市以游客的身份醒来,要起得足够早、早到可以去和当地人一道吃早餐,然后一整日懒散地打发时间,什么都不着急。
  多好啊,那才是生活不是吗?那才是她在努力追求的东西,哪怕是愚公移山她也愿意去做。结果不是,山不能移动,她必须翻过山去。这几年她就是在翻山。也有咖啡和碳水化合物的早餐,只是咖啡一直是纸杯里装的咖啡中,熟悉得已经知道哪家星巴克的哪个咖啡师的手艺最好了;早餐是便利店里有什么吃什么,什么快吃什么;出去都是出差,出差的时候还会忘记给张蕾打电话——那是她坚持着在做的事情,是她这个被放逐到外太空的宇航员手里唯一的与地球连接的丝线;至于醒来,要么过于疲惫睡得太久,要么过于疲惫却坚持起床,因为要返程回去,要继续翻山。
  我竟然忘记给她打电话,有的时候,甚至忘记上一次打电话是多久。
  我也疏忽了她。
  “到时候,”高棣努力在脑海里描摹那画面,却怎么画怎么模糊,“我早早地起来,给你煮咖啡,做早餐,就像我们以前想的那样。”
  张蕾还是用“嗯”回答,高棣不断地补充着细节,说一年四季可以增加的水果、尤其是盛夏时令的好东西,以及到了秋天泰国的蜜柚可以如何做沙拉,加上芝麻菜是如何清爽的一道沙拉。她依稀记得张蕾喜欢沙拉,喜欢蜜柚,喜欢一半苦一半甜,但张蕾并没有惊喜或者至少,满足的表情。什么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的内心都变得僵硬起来,越是僵硬越是要说,越是僵硬越想要增加细节,枉顾这几年基本就没有下过厨——想到这里,只能用更加僵硬的意念把对自己厨艺的怀疑关起来,狠狠地关在地牢里不去想。
  “是吧......”她不傻,甚至比当年还要世故,她读得出张蕾并不感兴趣,却依然很努力地在配合自己——那眼神不自觉地想要移开,又自觉地看回来,可眼神很难欺骗人。
  张蕾就是这样,从不能掩盖自己的眼神。就像她,表情很难欺骗人。
  “好啊,都好,等你回来,我们一样一样来。”张蕾说,显然也读到了她的表情里难掩的失望。“等你回来,我们就把那个——”高棣的高楼盖不起来了,要换张蕾来盖了。“那个柜子,换了,换成你喜欢的那个胡桃木的。我之前还去看了,还在的。我一会儿就给他们打个电话,保证还在。”
  那个胡桃木柜子,很沉,其实当初看上只是为了好看,事后也觉得换了没用,放不了多少东西还占地方。
  “还有你喜欢的音响,别人也欣赏不了,正好可以给你买。”
  啊是啊,音响,全套家庭影音设备,那是哪个年代的流行了?高棣自己都忘了。除了必要的新闻,她都多久没看电视甚至看电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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