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总而言之,日本烹饪的核心是‘没吃过好的并且贫乏’,韩国就是‘不但没吃过好的而且贫乏至极但是还要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是天下第一’,每一个韩国精神领袖都是梁静茹,勇气十足!”
  章澈只能捂着嘴笑,捂着捂着又扇两下,示意她别说了。她也笑着说好,“慢点,别呛到。”
  章澈又扇,那意思,你好意思说!
  等到喝完,两人聊着聊着又回到说流行歌曲,章澈道:“我周六在家听了一天的Billie Holiday。好久没听歌,不是你说,每天上班路上听的不是新闻,就是别人找的列表拿来随机,曲调不错,此外一概不知。用心去听听,倒也觉得有意思。”
  “所以你喜欢什么音乐呢?”她打定主意今天要多问问题,否则好像总是她说,尊不尊重人两说,也没了解对方。
  不了解,迟早要出错的。
  “也——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喜欢,可能像你,我什么都听,顺耳或者符合当时那个心情就会喜欢。唯一说不太喜欢的是……”
  “是?”
  “韩国!”
  两人一阵笑,这时店里的音乐换了,章澈两眼发光的指着天花板对她道:“这首我最近也随机到,好喜欢。”她仔细倾听,风格无非典型R&B,当然她喜欢R&B,喜欢这种用单纯电吉他伴奏的R&B,喜欢女声不算华丽但是恰到好处的转音。她拿出网易云识曲,正好可以看看歌词。她看着,她听着,一时默默无言。偶尔余光里看见,章澈在跟着轻轻唱。可惜声音太低,根本听不见。
  《Naked》,“Can you love me Naked?”
  确实好听。
  “你喜欢它?为什么?”
  章澈转转眼珠,“可能因为和有一段个人经历相符合吧。听到这首歌我就想起我北漂的那段时间。一个人行走在北京初春的街道上,好冷好冷。好像总是在担心自己着凉,浑身上下戴满了面具总是表现,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放下防备,有一个可以尽情地释放柔软。可能那时候,”章澈耸耸肩,“也没长大。长大了应该不想这些,应该已经足够成熟得可以自在地孤独。”
  “孤独和‘释放柔软’也不冲突。”
  章澈点点头,“是,不过年轻的时候不明白这些,年轻的时候对外已经有很多冲突,内部也有很多冲突,动荡不安,只能努力地保护自己。越保护也就越没有办法敞开,实际上就是承受不起。”
  歌里唱着,“I need someone who loves me/When I wake up/Who thinks I'm beautiful when I'm looking fxxked up/I want the perfect love”,然后问,“Am I asking too much?”
  No.Not at all.
  “Someone who shoots for the stars/No one that thinks I'm never good enough”,这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要求吗?只要不是个反社会,难道不都是这样想?
  一曲终了,章澈忽然认真地望着她,“公平起见,”
  “嗯?”
  章澈把两手手肘放在桌上,“分享一首你最近听的喜欢的歌。”
  她正要翻手机,章澈修长的手指就覆上来,“不准看!”像个孩子一样认真。
  她想了想,“Joan Baez《Since You’ve Asked》。”
  “民谣教母!喜欢这首歌什么?”
  “喜欢歌词,喜欢那种——如果你把这首歌当成她唱给Bob Dylan的,老了以后唱,别有一种豁达,‘This is what I give, This is what I ask you for, Nothing more.’Nothing more就很好。总把《Diamonds And Rust》当成一种解读,也许有点低估了人一生的成长,而且唱了几十年,怨还是怨。但是《Since You’ve Asked》就一种,说不清是通透还是达观还是平静还是无奈的情感。”
  她一时投入,脑子里想的全是Joan Baez各个时期的样子,说完时正好终结于满头银发笑容灿烂。说完回神看着章澈,发现章澈笑着。
  “嗯?”
  章澈抬眼看看她,“没事。我想起,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人一起说Joan Baez,一毕业就没人了,一晃眼很多年。”
  章澈眼神闪开的时候,像湖面移动,阳光折射的角度就改变,片刻间她看见章澈的落寞。其实一个人一生里肯定会有不开心,即便是相伴一生的爱人,也无法包办对方的喜乐,让对方永远远离痛苦,在爱情里,这恐怕是很不正常的追求。
  可我希望抚慰你的一切痛苦,我不能我也要,这是爱情里最正常的追求。
  “对哦,一直没有好奇过,你大学读的什么专业?我很好奇做PR的人——”
  “中文。想不到吧。”章澈调皮地打断她,“正经汉语言文学,可惜工作这些年好多都还给老师了,同学会也不敢参加,怕回去被当记者的那些同学鄙视。”
  她仰望天花板上的垂下的吊兰,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所以汉语言文学做PR……”
  章澈正吞了一口咖啡,摇摇头,“我算是早打主意的,直接读了经济学的研究生。当时辅导员说我学习成绩好,但是去做记者太呆了,去做秘书浪费了,问我想干嘛,我说我想看看世界,想进入‘商业世界’,那时候不是有一本杂志,格言是‘商业让世界更美好’?我本来买那本杂志是为了学习人家记者的写作风格,结果越看越觉得进入商业世界蛮好的。辅导员一听,说那你报经济呗,了解宏观逻辑。”
  又喝一口咖啡,“谁知道最后从事的都毫无关系,现在的一切本事都是经验中来的。”
  “可见都是实战。”
  “上学的时候可理想主义了,听Joan Baez,讨论战地记者的危险和勇敢,讨论哪一个才是真正‘伟大的报道’。按理那时候我们想要的都是‘真实’,后来当我开始从事marketing、从事PR,浸淫久了,我才开始有点理解什么叫‘虚假’。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个老师,和其他老师都不一样,她应该是那个时代的第一批反西方斗士。她看我们觉得西方化的报道都是真实可靠和正确的,就成天给我们解读那里面的问题。这么一想,我会走上PR这条路,滥觞应该是她的影响。”
  她点头,心想毕竟是学中文的,张口能说“滥觞”俩字,但抓住更深的那个根系问道:“具体是什么影响呢?”
  章澈笑笑,“她和我们说西方媒体选择视角、操纵民意、自我伪装的手法,讲很多麦克卢汉——麦克卢汉的理论我真的获益良多,至今那本《理解媒介》还要不断拿出来看——她说伟大的记者伟大的报道伟大的正义都是有的,但是根子上是错的,是坏的,是被操纵的。现在想想真没错,而且现在坏就坏在操纵得久了,自己都信了。所以等到我自己投入这些和往市场投放一切资源以制造想法的行业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都是这样的。贩卖印象,贩卖认知,贩卖想法,产品都是附带的。我有时——”
  章澈也抬眼看着她头上的虚空,她看着章澈的眼睛,好像那样就可以进入那个她向往的、学汉语言文学出身又遍历商业世界的人的内心宇宙。
  “嗯?”
  “有时会想,在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继续营造认知、印象,信者自信,不信者恒不信,渐渐作茧自缚彼此脱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一堆一堆的平行宇宙。人跟人有时候真是难以彼此理解。”
  她笑起来,“因为工作遇到瓶颈所以这么说?”
  章澈摇摇头,苦笑,把周五酒局上的事情说出来,痛痛快快吐槽一番,然后道:“虽然我每天的职业目标之一就是影响大家的认知,但是我始终觉得,既然是来利益交换的,尽量开诚布公是最省事省时省力的,能达成达成,达不成也不是非做不可的事也就不用死缠烂打,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和死不罢休;都要上称称的事情,四两重和一千斤,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古时候袖筒子里掰手就定了,现在言语上反而不能说清楚,或者清楚了却还要强加想法于彼此身上,何苦来?有必要这样吗?”
  “你也看刘和平?”这是她想起来问的第一个问题,因为杨金水的台词实在太好了,她太喜欢《大明王朝》了。两人就此把话题延伸到了严嵩和徐阶写青词时的对话,说诸位主角的价值取向,然后再把海瑞剔除讨论范围、因为他是百分之百百姓和正义导向,限缩讨论赵贞吉、严嵩、徐阶、高拱还有吕芳——这才像个职场。两人说了职场里的竞争,说彼此的价值认知是什么。她说自己的价值认知在于自我成就与组织成就的结合,认为商业化组织中二者之间任何的偏废是可能发生但不可能持续的,章澈说这是你们HR立场所致,“你们会走向折衷,但很多人也会认为折衷是彼此损害。”
  “鼠目寸光!”她笑道,“而且现在你也是HR了!要上贼船一起上,哈哈哈哈哈哈!”
  章澈也笑,笑完:“正说呢,我还有——”
  “嗯?”她猜得出后面的话,于是倾身向前。
  “算了,今天不说工作,花店里说工作多扫兴。”章澈道,“你刚才说你要自我发展和组织发展融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可以说说吗?”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