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7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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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庆聿怀瑾之外,辉罗氏的独吉、准土谷氏的石苦古、定白氏的善阳和善云、通裕氏的唐括都能代表各自部族,唯一还没有明确表态的就是在南边领兵的回特氏大头人温古孙,但是徒单作为回特氏的二号人物,既然他已经参与这场政变,温古孙自然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众人又商议片刻,然后便在各家亲兵的簇拥中离开。
  庆聿怀瑾起身走向相邻的角房,身后一名亲随低声说道:“殿下,交鲁已死,田珏还活着,要如何处置?”
  “他若肯说出主奏司的所有秘密,留他一条全尸,若不然就凌迟处死。告诉他,认清大局才是智者所为,那些躲在暗处的密探没有能力逆天改命。”
  “是!”
  庆聿怀瑾脚步不停,来到那些战战兢兢的文臣面前。
  她逐一看过去,最后停在尚书令赵思文的脸上,平静地说道:“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去给先帝和废太子殉葬,我会立刻提拔一批人顶替你们的职位。要么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安抚好下面的官员,让朝廷尽快恢复运转。”
  在一众虎狼精锐的虎视眈眈下,赵思文颤颤巍巍地行礼道:“臣愿为摄政王殿下效命。”
  “臣等愿意效命!”
  看着这群卑躬屈膝的文臣,庆聿怀瑾清冷的眼眸中浮现一抹厌憎,最终还是克制地说道:“去办事吧。从明日开始,我和其他五姓的代表每天上午会在偏殿议事,你们也来参加。”
  “臣遵旨!”
  又是整齐划一的行礼。
  庆聿怀瑾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入夜之后,在上千名忠心部属的护卫下,她回到已经肃清所有敌人、守卫极其森严的常山郡王府。
  安抚完母亲和家中长辈,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锦苑。
  天边一轮孤月,静谧的夜晚弥漫着凄寒之意。
  沐浴更衣之后,庆聿怀瑾屏退所有侍女,神情木然地坐在案边,面前放着一个信封。
  那里面是庆聿恭留给她的绝笔信。
  一封早在一个多月前就送到她手里的绝笔信。
  “怀瑾,我这次南下注定会身死异乡,望你莫要太过伤怀,因为你要承担起本该为父承担的重任,为庆聿氏找到一条延续下去的路。”
  “从十二年前开始,我便逐步暗中筹谋,朝中、军中、都中各处皆有我布置的暗手。陛下心机深沉,此番不会让我活着离开战场,也只有我和你兄长身临前线,他才会放心带着大军南下,你才有颠覆大局的机会。”
  “你这两年做得非常好,比我的预想更好,因此只要陛下驾崩,你如今掌握的力量就足以控制住大局。你要记住,定白氏的善阳值得信任,其他四部要小心防备,尤其是辉罗氏和回特氏,这两部与我庆聿氏多年交恶,纵然因为利益暂时走在一起,终究难以长期共存,故而你可以先舍后得……”
  看着纸上早已烂熟于心的字迹,庆聿怀瑾面露哀戚,眼泪不断滑过面颊,一滴滴落在桌面上。
  “待你掌权之后,可让陀满乌鲁和解列镇守都城,善阳和术不列可各领一军助你控制国内局势,灭骨地和奚烈可负责镇守泾河北岸,防备齐军北上。不过在我看来,陆沉此番若能杀死陛下,齐军最多进至泾河南岸,不会冒然侵袭大景疆土,他们内部同样凋敝艰难,至少需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恢复元气。”
  “这几年便是你最宝贵的时间,对外谨慎防备,对内逐步集权,我另外给你准备了一份名单,上面皆是忠心能干之辈,足以帮你打理朝政。此外,治国需要耐心,凡事三思后行,望你领悟戒急用忍四字……”
  一字字情真意切,一句句谆谆教诲,仿佛他就坐在对面,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带着温和的笑意,不厌其烦地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父王……”
  庆聿怀瑾语调发颤,清瘦的面庞上不复之前在皇宫里的从容镇定,唯有悲痛至极。
  “我知道你从几年前开始,心里便有了南齐陆沉的影子。其实这不怪你,毕竟当世年轻男子之中,如他一般出挑者绝无仅有。身为你的父亲,我当然希望你这辈子过得幸福快乐,然则人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当此艰难之际,为父只能将这份重担压在你的肩上,望你能够以家国大业为重。”
  “怀瑾,庆聿氏和大景的未来,我便托付于你了。”
  “父庆聿恭,大景天德十年,十月十六绝笔。”
  庆聿怀瑾捧着信纸,伏案恸哭,哭声几近断肠。
  这一刻她不再是拥有无数忠心部属的庆聿氏之主,不再是掀翻皇族大权在握的永平郡主,不再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景摄政王。
  她只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年轻女子。
  一个要与过去二十二年人生割裂、踏上那条荆棘之路的孤家寡人。
  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帮她遮风挡雨,没有人再告诉她前路要如何走。
  不知过了多久,庆聿怀瑾艰难地止住哭泣,双眼已然红肿。
  她缓缓站起身来,将庆聿恭留下的这封绝笔信放进暗格里,视线扫到旁边那几个信封,她伸出轻微颤抖的手指,将它们取了出来。
  走到火盆之旁,她静静地站了许久。
  这些信来自陆沉。
  信中并无任何旖旎暧昧之语,却是他们之间仅有的联系。
  直到此时此刻,庆聿怀瑾终于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
  “原来我真的喜欢你。”
  “多可笑啊,居然喜欢一个敌人,一个俘虏我的敌人,一个对大景威胁最大的敌人,一个从来只想着利用我的敌人。”
  “我应该是这世上最可笑的女子。”
  “陆沉,你此刻应该会在嘲笑我吧?”
  “这样也好。”
  “人生便是如此。”
  “归根结底,无非是放下二字。”
  “终究……不难。”
  她将那些信封放入火盆之中。
  火焰瞬间腾起。
  窗外寒风呼啸,如泣如诉。
  而庆聿怀瑾盯着盆中的火焰,眼中再无波澜。
  唯有一片冷寂。
  她转身而去,裙摆曳地。
  如凰临世。
  第961章 【三十功名尘与土】
  大齐永宁元年,十二月。
  临近年关,捷报频传。
  在陆沉于雍丘城举行完誓师大会之后,齐军兵分三路同时北上,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接连收复新平、考城、袁武、鲁山、昌邑、栖凤、新溪、平舆、保兴等地。
  沿路除了少数几支负隅顽抗的景军被齐军碾为齑粉,余者无不望风而逃。
  二十三日,陆沉亲率的中路军火器营以破军炮轰开桐柏城的南门,妄图死守的八千余景军被全歼。
  至此宣告着景军在河洛以南的防区全线崩塌。
  这是二十年来大齐军人第一次踏足这座重镇。
  城内的士绅百姓紧张又害怕地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支齐军和想象中的虎狼不太一样,他们入城之后不说秋毫无犯,至少没有出现那种恶性的扰民事件。
  而且很快就有军法队在城内各处张贴告示,凡齐军将士扰民者定会按照军法从严从重处理,城内百姓随时都可向遍布各坊的军法队举报,与此同时还欢迎百姓们检举城内的贪官污吏和土豪恶霸,尤其是那些勾结景廉人欺压齐人的逆贼。
  一场轰轰烈烈的清算运动就此展开。
  随着大量卖国贼以及不法权贵被公审和杀头,大齐军队迅速赢得当地百姓们的支持,而这样的画面不止在桐柏城内出现,各路齐军遵行陆沉的帅令,每收复一地就及时展开一次清算。
  办法虽然粗暴却有效,让民心以极快的速度稳定下来,并且渐渐朝着陆沉和齐军偏移。
  临时帅府之内,陆沉处理完数十件军务,又和麾下将帅简略商议接下来的进军部署,接着便脚步匆匆地赶往后堂。
  林溪和洛九九见到他进来,同时站了起来。
  陆沉看了一眼隔断里间的屏风,轻声问道:“冰雪怎么样了?”
  林溪道:“很难过,只说想一个人静静,所以我们就出来了。”
  陆沉闻言便往里面走。
  “夫君。”
  林溪喊住他,低声道:“多陪陪她,我和九九去准备祭拜用的物事。”
  “好。”
  陆沉眼中多了一抹暖色,旋即迈步走进里间。
  屋内陈设古朴清雅,这座宅邸乃是城内一位大户主动腾出来充作临时帅府,能够奉承陆沉足以让他喜出望外,府内家私更是换了一个遍。
  窗前大案之旁,一抹身影蜷缩在太师椅上。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双腿缩于身前,双手抱着膝盖。
  屋内温暖如春,但她身上却透着浓浓的寒意,丝毫不见平日的爽利阳光。
  陆沉心中暗叹一声,视线在桌上那份公文稍作停留,然后迈步走到太师椅旁,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掌。
  她转过头来,眼眶红肿,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冰雪……”
  陆沉心里同样很不好受,厉天润对他虽然不像萧望之那般毫无保留,但也是他成长路上极其重要的恩师,更何况他还将厉冰雪许配给陆沉,这不仅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更是将那份沉甸甸的政治遗产交到陆沉手中。
  哪怕抛开这些,单从一个纯粹的军人来看,厉天润完全当得起楷模二字,陆沉又怎会没有敬意?怎会不为他的离世感到痛心?
  厉冰雪依偎在他的身前,哀声道:“去年离京的时候,父亲便对我说过,他会等到我朝大军击败景帝那一天,否则他死都不会瞑目。父亲还说,我如今不光是你的妻子,还是厉家在军中的旗帜,即便他离世了,只要战事还在进行,我就不能回京奔丧,因为国始终大于家。”
  陆沉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心中愈发怜惜。
  “我知道父亲的身体很不好,他一直是强撑着一口气,就为看到大齐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前在家的时候,看着父亲被病痛折磨得有苦难言,我心里就和刀割一样。父亲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他这几年过得有多痛苦,我……”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陆沉明白那些未尽之言。
  他将厉冰雪抱得更紧一些,缓缓道:“我觉得对于岳丈来说,身体上的病痛固然煎熬,他真正担心的却是我们这些年轻人无法支撑局势,担心我们会被强敌击败,担心他们老一辈这二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所以他才会一直苦苦坚持。在收到捷报的那一天,我相信岳丈心里很欣慰很高兴,他绝对不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嗯。”
  厉冰雪轻轻吸了吸鼻子,道:“父亲性情坚韧却不偏执,他走得时候肯定很安详,只是……只是我不能送他最后一程,我心里很难过。”
  “我知道,我和你的感受一样。”
  陆沉轻抚厉冰雪的肩膀,喟然道:“原本我想让你回一趟京城,但是考虑到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如果又要千里奔波,我担心这会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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