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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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眼睛谨慎地盯着来人,微微欠了欠身,“先生,请问您是?”
  “躲得不错,”男人答非所问,语气像在点评士兵,“可惜,观察哨设得太高,迟早是输。”
  “先生,您并不知道我们游戏的规则,怎么就下了结论?”卢卡斯的面色是被低估的不悦,“按照规则,我不需要不被找到,只要比同伴藏得好就是赢。这里视野覆盖整个林苑,远离我同伴最可能搜索的主路径,后面又有灌木丛以防万一,至于高,”微微挑起眉梢,“那是您这样远超常人的身高站在这里才会高,我站在这里——不高。”
  不远处,哈里顿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带着三只猎犬,佯攻凯西藏身的灌木丛方向,引得里面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小姑娘像只轻盈的云雀,脸颊红扑扑的,跳着脚抗议凭什么每次都先捉她!
  两人没一会儿就寻来这里,看到来人的哈里顿愣在原地。
  “卢卡斯少爷!哈里顿少爷!凯西小姐!该回去了!”
  艾伦的声音打破凝滞,胖胖的身影出现在林苑门口,对上扭头看她的人的脸,大吃了一惊!
  “希斯克里夫先生?”
  听到这个姓,卢卡斯瞬间眯起眼睛。
  艾伦打量着眼前人,他穿着深灰大衣,帽檐压得很低,皮肤比以前深了。深陷的眼睛扫过她,定在她刚采的那篮子红苹果上,眼底是无法探知的幽暗。
  “耐莉。”
  艾伦心脏不自觉收紧,这个男人变了,不止口音,外表也被岁月和硝烟磨砺得更精悍,气质更是变得比深秋的寒风都要刺骨。
  希斯克里夫的目光从苹果上移开,投向卢卡斯,“我来看看,你们把他造就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很好耐莉,要知道我本来没抱多大希望。”
  艾伦摸摸绷紧嘴唇的卢卡斯,“这是......是你的父亲啊卢卡斯,快叫呀?”
  只有风吹林间的簌簌声。
  “啊,那你们快先回去吧!”艾伦只好招呼孩子们先走,“林顿先生正等着呢!”
  哈里顿牵着三只狗,深深看了一眼希斯克里夫,带头离开。
  “这么说,您是我的姑父啦!”小凯西大声说着,走上前去向他行礼,她睁大了眼睛,带着少女对军人的天然好奇。
  “是,他是你姑父。”艾伦瞥眼并不打算回应孩子的人,“去吧凯西小姐!回去告诉你父亲,你姑父来了!”
  ......
  伊森放下点燃的银质大烛台,又专给正在弹琴的女主人放在钢琴上一支。
  庄园主人埃德加.林顿正端坐单人椅上,正听夫人说着工厂的事,忽被冲进门的女儿撞个满怀。
  “父亲!母亲!你们猜谁来了?!是姑父来了!是希斯克里夫先生!”
  一声弹错的重音。
  “他在哪儿?!”
  黑色马车停在庄园后门,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常服带着肩章的勤务兵。
  墙边,希斯克里夫正看着那棵在风里摇摆的椴树,即使只是静静站着,也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他随时会发出命令,又不敢不服从。
  刚才勤务兵叫希斯克里夫的那声‘上校’,令来迎接客人的伊森连呼吸都不会了,幸好客人并没有得胜归国的傲慢,倒像流放回乡的沉郁,他才很快调整状态,将两人请入园子。
  浓霜已降,院子花圃里的玫瑰都枯萎了,无意瞥到一朵尚还存活的,那军靴便会放缓下来。
  画眉山庄的厅里灯火通明,呼啸的风敲打着窗棂。
  三只猎犬都停止了吠叫,不安地在哈里顿腿边蹭着,壁炉的火光跳跃,试图驱散来人进屋时带来的凛冽寒意。
  站在门边埃德加,局促不安地看着客人的腰侧,那里的空剑环暗示着其随时可以佩剑的资格,旁
  边缴获的孤品乌兹钢匕首,脚上锃亮却有磕痕的军靴,都无声地宣告着此人如今所处的世界,与乡绅的他已是天上地下之别。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直到希斯克里夫主动地伸出手,“林顿先生。”
  回握后,对方的目光转向他旁边的女主人。
  凯瑟琳呼吸明显窒了一下,从希斯克里夫踏入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般钉在他身上,跳跃着久违重逢难以自抑的火花,她紧紧盯着他,想从那冷硬的脸上撬开一丝缝隙,看到和她一样的情绪。
  “凯西。”
  一丝深刻的苦涩爬上凯瑟琳嘴角,没有她期待的狂热与痛苦,只剩下一种莫测的疏离——比恨更让人窒息。
  她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体面,声音却带着微颤:“希斯你回来啦!快坐下说吧!”
  希斯克里夫摘掉帽子,脱下外衣递给勤务兵,坐下,动作利落无声。埃德加问勤务兵怎么称呼,得到一声极干脆的“杰克,先生。”但让他也坐,却不再有回应。
  这碰壁令埃德加再也开不了口了,一个弃儿,一个曾在画眉山庄的狗吠声中无能为力的野种,竟攀爬到这种高度。这让他连坐在这里都成了煎熬。
  凯瑟琳打破沉默,“欢迎回到文明世界希斯!刚从印度回来么?”
  “回来半年多了,下议院走不开。”
  “下议院的座椅还舒服么希斯?”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随意,“听说印度战场很艰苦?迈索尔战事很艰难吧?那些热带丛林和土邦王公,可不好对付吧?”
  “都过去了。有命令,执行就是。”
  没有涟漪,没有倾诉欲望,只剩下最冰冷的框架。那双眼睛,深得如同秋天的夜色,将思绪都严密地封锁起来,滴水不漏。
  玛丽来给客人上茶,希斯克里夫沉声道:“不要糖。”
  他喝口茶,目光落向对面那张无人的大马士革长绒沙发,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像被茶水烫到。
  “希斯,你是来接卢卡斯去伦敦吧?”
  “是的。”
  埃德加满脸流露出极度的悲伤。七年多的朝夕相处,那懂事的孩子他早已视如己出,并不将他看做外甥,现在竟要亲手把‘亲儿子’交出去,他真是心如刀绞,痛苦极了,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避免。
  但显然这思索是徒劳,除了任亲生父亲将他带走,他一个舅舅还能怎么办?
  “哈里顿也带走么?”
  “凯西,为了你们这几年对卢卡斯的辛劳,呼啸山庄的地契我会留给你,哈里顿也是。”
  良久沉默后,埃德加终于开口道:“希斯克里夫先生,明天再出发吧?卢卡斯玩了一下午,只怕已经累得赶不了路了。他的身体一直比较弱,还希望你能理解吧?”
  “好。”
  “伊森,去收拾出两间客房给......”
  “不必了,明早我来接他。”
  说罢,他却并未起身,那久久凝视在空沙发上的视线,扫向站在窗前一脸悲伤不舍的艾伦,“耐莉,请再帮我换杯热茶吧。无论今晚要住哪里,也还得走段长路......”
  月光清冷,草木衰败,万籁俱寂,只有乌鸦在哀鸣。
  勤务兵杰克奋力将铁锹插入林顿家墓园边缘的冻土,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有力,泥土被一锹锹铲出,堆在一旁。
  希斯克里夫站在几步开外,没有戴帽子,黑发被夜风吹乱,大衣下摆在风中翻动。
  半小时后,铁锹停住,棺椁一角显露出来,沾满湿泥。
  杰克退到坑外,垂手肃立。
  希斯克里夫将大衣脱下来递给他,扯掉领巾挽起袖口,几道扭曲的疤,如同狰狞的蜈蚣盘踞在他小臂的肌肉线条上,他沉默地接过勤务兵手中的铁锹,开始铲棺材周围的泥土。
  紧实的腰弯着,露出后腰别着的一只象牙柄的小燧发手枪。
  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有力,只是泥土被清理开,桃花心木材没有磕到一毫。
  沉重的棺椁被绳索绑好拖出,砰然落在冻硬的泥地上,暴露在月光下。
  希斯克里夫接过撬棍,俯身将锋利的尖端楔入棺盖缝隙。手臂肌肉瞬间贲张,随着他发力的动作,一个红色的光点从松开的领口处倏然滑落——那是一枚红宝石戒指,坠在钢链上悬垂在颈,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
  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刺破夜空,棺盖猛地弹开一道森然缝隙。
  浓烈的腐气如同有形之物汹涌而出,扑面而来,两人却连眉毛都没蹙一下。
  缓缓推开,月光冰冷地倾泻入棺,惨白的骨骼轮廓清晰露出。
  他垂眸一寸寸地扫过那具残骸——确定着那纤细指骨、肋廓、盆骨......最后定格在颅骨上,那空洞的眼窝,漠然对着惨淡的穹窿。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希斯克里夫长久地凝视着那具残骸,月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
  最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合上吧。”
  杰克上前抬起沉重的棺盖,小心翼翼地复位。
  就在棺盖即将合拢、月光即将被彻底隔绝的最后一瞬,一点幽蓝冷光倏地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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