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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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不痛。”邱一燃说。
  “那就是过去那几年痛过很多次了?”黎无回敏锐地抓住她的漏洞。
  邱一燃滞住脚步。
  她低着眼,觉得自己也没有欺骗黎无回的必要,
  “有时候吧,但不频繁。”
  说着,像是为了自证,她稍许加快了脚步。只是这样左腿裤脚快速摆动着,看得出其中很空。
  她稍一低头——便发现这个漏洞,于是忽然因为窘迫而沉默。
  窘迫不是因为残缺,是因为已经过去三年,她还是试图在这件事上逞强。
  “走慢一点吧。”大概是注意到她的窘迫,黎无回在身后喊住她,“我走不快。”
  邱一燃知道自己的逞强还是被黎无回拆穿。
  等黎无回走上前来,她强调,“你不用特地照顾我。”
  “谁照顾你了?”黎无回否认,“我冬天容易脚冷,难道你不知道吗?”
  邱一燃下意识去看她穿的短靴,“那是因为你冬天睡觉还喜欢把脚伸到被子外面去……”
  话说到一半,她心悸地停住。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她现在应该说的话。
  她再次强调自己要牢记这一点。
  然而下一秒,她就对上黎无回微微眯起来的视线。
  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继续说啊?”黎无回轻笑,“你怎么不说了?其实我现在也还是喜欢把脚伸到被子外面去。”
  邱一燃不说话了。
  注意到旁边有空了的长椅,她温吞吞地走过去坐下。
  黎无回也跟着她在旁边坐下来。
  风刮着太阳,落到她们两个腿上。邱一燃思忖片刻,还是主动开了口,
  “你……你这几天还好吗?”
  “连你都知道了?”黎无回说这句的时候也在笑,像是完全不为此感到受伤,
  “我在大庭广众下被泼了桶冰水,还被拍下来到处传播最后上了热搜的事情。”
  “我之前……车上有几个客人,她们在讨论这件事。”邱一燃说着顿了几秒,才有些犹豫地问,“那个人为什么要泼你?”
  实际上她第一时间就看到这条消息,但新闻里并没有通报太多。
  媒体和舆论的视角很狭窄,都将这件事的关注点落在受害人黎无回身上,而并不是“加害人”。因为“加害人”是素人,所以需要被保护。
  这几天,邱一燃也有好几次想过去打电话询问状况。可她每一次拿起手机,却又都放下——就像过去三年,每当她知道黎无回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所做的那样。
  黎无回为人处事张扬直接,这也为她招惹来了许多本不该来的麻烦。
  “大概是因为我是坏人吧。”黎无回冷不丁说。
  “什么?”
  “既然她不喜欢我,厌恶我到要往我脸上倒冰水的地步……”
  黎无回眯起眼,像被太阳晒舒服了的猫,就像是在叙述某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就证明我在她的视角里是坏人,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邱一燃皱眉。
  她不太能接受黎无回这个结论。
  然而黎无回却没等她继续开口,就先说了一句,“我没事。”
  日光泼到眼皮上,邱一燃喉咙像是被固体化的阳光堵住,她低着睫毛,知道自己的表情恐怕变得不太好看。
  黎无回却突然笑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在巴黎让我过得不好的事情,比你看到的要多得多。”
  “邱一燃。”
  黎无回明明嘴上这样说。
  却又像是为了让她不要继续说这件事,又主动提起她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你要每件事都要来问一问我吗?”
  邱一燃口舌发涩。
  三年过去,黎无回的确是变了很多。
  以前,邱一燃总觉得自己在对关于黎无回的事情上无所不知。
  而如今,黎无回就在她面前——而她的笑容下包含着太多她不知道、也无从得知的东西。
  邱一燃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为黎无回做些什么,她也没办法真的如同黎无回所言,每件事都去插手。
  于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远处山丘中有列高铁飞驰而过,划开她们的沉默,她才缓缓开口,
  “从巴黎出发,转机两次,又从省会坐高铁才能到。我没想过,你竟然还愿意过来这么多次。”
  “我也没想过。”黎无回说,“从巴黎出发,转机两次,又从省会坐高铁才能到……”
  然后看向她,她们中间隔着太阳下像是在发光的灰尘,
  “你为了离开我身边,宁愿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躲着。”
  邱一燃怔住。
  她没想到黎无回会这样反问。
  也没想过,她听到这句质问,竟然也没有感觉到多沉重,更多的只有迷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来的,那时候好像脑子里装了很多事,又好像是空的,迷迷糊糊地,就已经到了这里。”
  “9267公里。”黎无回突然说。
  “什么?”
  “离巴黎9267公里。”
  “只有9267公里?”邱一燃呢喃,“原来也没有我想得那么远。”
  “其实很远。”黎无回笑,“因为这只是直线距离。”
  “也是。”邱一燃说。
  “你听到了吗?”在邱一燃沉默之际,黎无回又开了口。
  “什么?”邱一燃没反应过来。
  列车声响呼啸而过,太阳似乎要沉到她们眼皮上,隔着那些单薄到像是在摇晃的日光,黎无回径直地望向她,然后一句一句地说,
  “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钟,都会永远爱我。”
  几乎是在黎无回开口的那一瞬间,邱一燃就强迫自己避开了视线,她没有办法听着这些话,直视黎无回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黎无回播客中说的内容,当然,也是她们当初的结婚誓词。
  是了。
  黎无回不是躲着藏着的人。
  她做什么,说什么,都必定要让对方知道,哪怕将对方刺得鲜血淋漓。
  邱一燃不知道重新听到结婚誓言时,到底该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勉强提起嘴角,被空洞的痛苦所裹挟的表情,有没有让黎无回觉得好过些。
  但她的确是听到黎无回笑了。
  在她将自己的掌心掐得发红以后。
  黎无回笑了一声,很轻很轻,
  不像是大仇得报,也不像怨恨被发泄,而像是一种空白的虚无。
  “既然当初结婚能这么虔诚……”然后,她对她说,
  “那么离婚至少也应该再认真一些。”
  黎无回用眼神刺痛着她,“不是吗?”
  “这几天我也有想过,”邱一燃掐住自己的大腿,让自己艰难维持平静,而后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是对的,当初我是做错了,我不应该抛弃你。”
  听到邱一燃承认自己做错,黎无回并没有觉得有多好过。
  当时每一个知道邱一燃离开她的人,都劝她,分手永远都是单方面的事情,不需要她同意,也不需要她接受。
  但黎无回就是固执地觉得——她和邱一燃之间,就是不能够这样不清不楚地结束。
  “我应该和你好好结束,把所有我欠你的事情都做完,或许这样,我们之间才不会闹得这么难堪。”邱一燃像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自己的决定全盘托出。
  然后她脸色苍白地看向黎无回,语速很慢地说,“所以,我愿意跟你去巴黎。”
  这个决定对邱一燃而言很艰难。
  ——黎无回比任何人都更深知这一点,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如释重负。
  “但是,”说到这里,邱一燃的语气变得坚决起来,“我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黎无回却注意到她空落落的裤管,突然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
  “第一,路途中所花的一切费用都平摊。”纵然这件事很荒诞,邱一燃的思绪却很清晰。
  但黎无回却没有马上答应。
  邱一燃也知道黎无回在犹豫什么,主动开口,
  “这几年我在这里开销不大,而且我平时不怎么花钱,所以其实……其实是有点存款的,你不用担心我。”
  “而且……”
  她说得很慢,也几乎不容置疑,
  “而且我们毕竟是去离婚的,没必要让你独自负担所有费用。”
  黎无回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耳朵,她知道在这件事上邱一燃有多想要跟自己划分界限。于是她没多说什么,只点头同意,“可以。”
  “第二,到了巴黎,我们就直接去离婚,绝对不拖泥带水。”
  未知的旅途很漫长,邱一燃不希望在路上发生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于是她需要在出发之前下定决心。
  这不是要求黎无回。
  是要求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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