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3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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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配合他的动作。
  视线越发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觉察到腰上的大掌抓紧了我的衣衫,我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我紧紧抱着他,奋力游着,胸口窒息剧痛,安生湖底的噩梦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
  紧缚的铁链,发肿的五官,泡烂的衣发,疯狂的挣扎。
  不能想,别去想!
  我加快速度,身子却开始发颤,杨修夷将我往他怀里压紧,我抓牢他,压下那些骇然,往上游去。
  终于寻到一条甬道,极长极长,杨修夷抱着我的胳膊渐渐脱力,大掌却依然紧紧抓着我,我隐隐感受到他手臂在抽搐。
  说不了话,听不了声,天地从未这么静谧死寂过。
  我哭出眼泪,和他一起努力。
  他的抽搐越发明显,速度渐渐缓下,一口鲜血从他唇角溢出,终于瘫软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脑袋嗡的空白,我难以置信,却无法逃避,再一次这么清晰的直面他的无助和虚弱。
  他再无动静,抱着我的手掌却仍坚定不移。
  就这么一瞬,安生湖底的四年似乎什么都不算了,因为有更可怕的惧意吞噬了它。
  那些软弱,绝望,死去活来的痛苦远不及此时恐惧。
  我咬牙,咽下喉间涌上的血水,拼尽一切,用力抱住他往前游去。
  我不能失去他,我不能没有他,我宁可天地翻覆,宁可万物化灰,宁可再死上一万次!
  我奋力往前,穿过甬道后胸口快要爆开,我用尽全力,拼命往头上光明处游去。
  “哗!”
  水声破开,我抱着他破水而出,我来不及换气,带着他朝最近的平石游去。
  溶洞宽敞明洁,水色清亮,满是波点光晕。
  我将杨修夷推上平台,他唇角留下的血痕已淡如雪地胭脂,却仍触目惊心。
  我以指打开他的唇,一口口往他嘴中灌气,双手去压他的胸腹,良久,他轻咳一声,终于缓过呼吸。
  我如释重负,大哭出声,埋在了他颈旁。
  第387章 月家魔奴
  溶洞很大,深不可测,看壁色和光泽,年代已有好久,水面上浮着许多平石,和我们身下所处的一样。
  我稍稍处理杨修夷的伤势,沿着水路奔出去,洞壁水纹粼粼,浮石越来越少,渐渐出现一片逐水而居的花萍。
  我折了许多花木树枝,编织成厚厚的木排,将杨修夷小心抱上去,带着他离开潮湿腐朽的溶洞。
  夜空在头顶铺开长毯,仰望远眺可以看到我们休憩的那条大河,沿着丛山环匝,水声宏大。
  怕杨修夷不舒服,我离开水面后便不敢再拖,半扶半抱的将他挪到一旁较为隐蔽的空地。
  他还在昏迷,身上很多伤,后背那一击最是严重,我心疼无比。
  与顾茂行一战,他没说自己伤的如何,我却知道他并不轻松,而方才湖底那重重一击,我如今回想都觉得惊怕。
  以石子磊下护阵,我摘下暖玉戴在他胸口,升了堆火,将他衣衫略略烘干后我摸出他身上的上药继续处理伤口。
  另一旁是我们来时的那片花海,尽头是另一条河流分支,河水潺湲缓行,月华匀散,清幽简静。
  我将他衣衫整理好,手指虚描着他的深邃眉眼,眼泪又滚了下来。
  我忙抬手擦掉,走到护阵外,捡了几块石头磊下乾元星阵。
  低吟咒语后,中间的八块石头飞起,我手指轻按在东南方向的石子上,在脑中冥想师父的模样。
  八块石子发出清光,缓缓谱出星序,我伸手在里面上下左右丈量,粗粗估算出距离,很近,很快就能来了。
  我松了口气,起身朝河边走去,想找个办法烧水暖胃。
  折了根树枝小心拄着,我不敢有一丝放松警惕,脚步却渐渐停下,目光落在了河岸对面。
  我浑身僵硬,宛似置身于空茫静寂的冰天雪地之中,森冷寒意同无光血色一起将我紧紧抱拢。
  如此静白月色,天地万物,哪怕明媚如花海,此时也是素淡阒寂的。
  可是远处河岸的那些花,大量红色虬枝在黑夜里扭曲绞缠,姿如人骨,色似鲜血。
  枝上所开的碧绿花朵名唤翠珉,妖娆繁盛,灼灼妩媚,在晚风水烟里轻晃,似狞笑着招我过去。
  翠珉花,红藤翠朵,非土非水非树所生。
  一是长于翠珉石,二是长于天尊翠珉剑阵所损毁的血肉之上。
  我手指发颤,不想再哭的,可是心尖上像有把钝重的锤子,狠狠的敲打着我。
  夜风呼呼吹来,远处天际星光闪动,似一双双温柔眼眸,凝望着我,端详着我,古老而悲悯。
  悲痛奔涌如泉,我朝它们走去,河水很宽,我提着裙子踩着破败的木桥残垣而过。
  摔散的长发和衣衫一起飞起,耳边似有人在低诉,似有人在朗笑,似有人在哭泣。
  “哈,跟你爹掰手腕?谁给你的自信?”
  “你这没良心的,见死不救还想要吃鱼,自己捉去。我不帮你娘把这些编好,我晚上得打地铺了。”
  “这种草叶好呀,雨天去采会有清香,用它包出来的糍粑最香了。”
  “这几天别去那边玩,你七叔叔他们放了很多捕兽夹,知道吗。”
  “走咧!带你进城去!”
  ……
  那些遥远岁月里的喜怒哀乐渐次清晰,有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轻拨土,我的记忆过往宛如一坛香醇老酒,深埋在这寂静空旷的茫野里,它蓬勃生发,它呼之欲出,它戚痛垂泪。
  我缓缓跪下,伏在地上:“爹爹……”
  喉间森凉,心头悲戚,我泣不成声。
  爹,女儿走过万水千山,经过百劫磨难,历尽人间心酸,女儿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可是爹,你在哪,这天地河山,长风盘旋,你一缕孤灵,你在哪……
  空气中弥散着花木清香,月下绿影浮动,暗香幽幽,嫣媚的近乎残忍。
  我折下一朵绿色花蕊,抬手抹掉下巴上的眼泪,看向其它花枝,咬紧唇瓣。
  不能哭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再哭了,我是活下来的那个,我是最没资格哭的那个。
  先祖说的对,丹青姐姐说的对,月家会一直存于世,月家一直都在,永远在这,不论枯荣。
  我松开手,花蕊被夜风吹向远方,没入无边黑夜,散向天涯。
  第二日,阳光透过云层,落下万缕霞光,尘嚣浮定。
  杨修夷的烧稍稍退了,我将熬烂的野生姜汤一口口喂他,擦净他的唇,再起身去附近找果子。
  抱着许多野果回来,下了山坡后我脚步顿住,抬眸看向远处一个人影,随后又在另一侧找到一人。
  至少三人,藏匿花海和乡间阡陌,行迹鬼祟。
  我藏到石后,小心观察他们。
  这时又发现一人,看清他手里捏着的巴掌大小微微发光的小麻袋后,我心弦绷紧。
  他们分散开来,其中两人正朝我们藏身的空地缓缓而去。
  我的心跳加快,在胸腔里如鼓跳着。
  略一沉思,我将手里的野果扔掉,不动声响的往原路返还。
  爬到一个悬崖,我用泥土将脸略略弄脏,而后往下爬去,割开手腕,任血水狂涌。
  血气大散,四野妖物鸣叫,兴奋锐利,我紧紧拽着崖壁上的枯藤,不多久,终于有人影小心探出来,发现我的狼狈处境后,一个年轻姑娘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田初九?”她扬着眉毛打量我。
  我艰难的拉着藤条,惊讶的看着她。
  她往我身后悬崖望去,我抓着的这根藤条一松,几乎要掉下去,我失声叫了出来,慌忙踩住泥坡,脸色惨白。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想引他们来,可真的一点都不想搭上性命。
  “你是从下面爬上来的吗?”
  我看向她的腰间小牌,目光变狠:“你,你是十巫?”
  陆续又有几人跑来,其中一人掏出一个小瓶,将汁液洒在折叠成鹤状的树叶上,叶鹤朝远处飞去,我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田初九。”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女人走上来,冲我伸手,“手给我。”
  我漠然别开头,看向身下云海,一瞬真的有就此松手,掉下去摔个四分五裂的冲动。
  她淡淡道:“你我皆是十巫之后,本为一家,此际同蒙大难,你应当与我们共肩作战,为何要有敌意,闹成这样?”
  我冷笑:“假惺惺,我与你们十巫本也无冤无仇,可是你们想害我可不止一次了!眼下跑来与我和解?”
  “十巫共十家,上百乃至数千人,我管不了其他,可我心诚便足矣,难道你不想复仇么?”
  “心诚?你心诚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一块玉石。”她看着我的眼睛,“月家当年窃走了我青阳氏的暮雪玉石,我们一直在找它。”
  “暮雪玉石?”
  她手微探:“先上来。”
  我看着她手里的纹洛,密集复杂,布满沟壑。她看似只有五十来岁的模样,实则可能已有上百了。
  但演戏还是得全套,我一手抓着枯藤,一手嵌入石壁,做出为难表情,哽咽道:“我,杨,我……我的夫婿被炸裂的巨石所压,他,他被困在崖底,你们能不能去找他。”
  “炸裂?”她眉梢微挑,“昨夜是有晃动,却不知道发生何事了?”
  我皱眉,狐疑的打量她:“你不知道?”
  她温然一笑:“十巫并非都如你所想的那般,至少我不是,我与其他人素来不和,我们青阳一族只想找回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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