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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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遑论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正在他犹豫之际,福顺通报广东镇守太监登门,宫中又有赏赐。
  谢家众人对此习以为常,照例供上香案,全家磕头谢恩。
  御赐之物乃是一方洮河绿石砚*,由西北甘肃镇上贡。
  西北边患平定,近年来多有上乘砚台上贡,因此官员得赐洮河砚,倒是寻常。
  不寻常之处,乃是随之又有一首御诗:
  已喜烽烟定,惟愿海波平。
  东珠如月精,可以慰忠心。**
  这诗稀松平常,可其中之意,显而易见,乃是:
  先帝已平定西北边患,今上则直指东南倭寇!
  但凡帝王,无不渴望开疆扩土,立下不世之功,青史垂名。
  谢凡心中天平,又猛烈摇摆起来。
  注释:
  *洮河绿石砚,石料产于洮河流域卓尼县洮砚乡,因此地历史上属洮州管辖,石料又濒临洮水,因此得名,与广东端砚、安徽歙砚并称中国三大名砚。历史悠久,早在宋朝就成为贡品闻名于世。
  ★ 番外 海上梦
  谢苹整整痛了一天一夜。
  汗水已经浸湿了床单和被褥。虽然她试着紧紧咬着牙关,还是忍不住从嘴唇中发出一声声哭喊惨叫。
  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看上去虚弱至极。
  终于,在漫长痛苦之后,谢苹听到了一阵清脆啼哭。
  她艰难睁开双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当她看到母亲抱着一个小小婴儿走到她床前时,她心中涌起阵阵激动,无法言喻。
  然而,谢苹对母亲孙嫣然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询问孩子是男是女,也不是问是否健康。
  她颤抖着声音问母亲,这孩子,眼睛是什么颜色?
  孙嫣然听到女儿这样问话,心中感到十分诧异。
  这个小外孙女看起来十分健康。尽管婴儿身体娇小,浑身上下红彤彤,皱巴巴,但是哭声却异常响亮。
  似乎在向全世界宣告着她的到来。
  更令孙嫣然惊喜的是,在哭了几声之后,小孙女就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眸闪烁着光芒,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好奇无比。
  而她的眼珠,正如谢萍所期望那般,理所应当,是漆黑如墨的。
  孙嫣然心疼地看着女儿,只见谢苹满头大汗,面容憔悴,显然生产已经让女儿精疲力尽。
  她本想问问女儿为何如此关心孩子眼睛颜色,但看到谢苹如此疲惫不堪,又忍住了疑问,不再多说。
  她轻轻擦去女儿额头汗水,又喂女儿喝了口热水,对女儿说:
  “放心吧,眼睛自然是黑色,亮晶晶又漂亮。”
  听到母亲的回答,谢苹微微点了点头。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接着,她便沉沉睡去。
  自从那次出海回来之后,谢苹总是睡不安稳,夜夜做梦,再从梦里醒来。
  身子也渐渐与往日不同。不仅月事迟迟未至,食欲也变得不佳,常常感到晕眩疲惫。
  起初,她并未在意,只当是前日里旅途劳累所致。
  毕竟海上一番经历,实在精彩纷呈,又险象环生,叫人刻骨铭心。
  有时梦境里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转眼间却又波涛汹涌、风雨交加;
  甚至还有时候,她会梦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尽深海之中,周围是漆黑深邃,分不清是海水还是夜空。
  海浪阵阵摇晃,为了不落入海中,她身体紧紧贴在一片小薄木板上,双手也死死抓握住木板边缘。
  “活下去,千万要活下去。你会长命百岁,变咗个伯爷婆,有好多仔同个孙。”
  那人把她扶到木板上趴好之后,在耳边对她说。
  语气轻柔和蔼,甚至带着笑意,十分虚弱,但又十分坚定。
  前面是官话,后面则是岭南土话。
  因为那人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力气再勉强说官话了。
  然后那人自顾自松开了双手,那双湛蓝色眼睛,一点点隐没在海水中。
  其实,那时周遭一片漆黑,谢苹应当看不见那双眼睛。
  可是她总觉得在那双蓝色眼眸在注视着自己。
  然后她便会惊醒过来,满头大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症状不但未能减轻,反而愈发严重。
  直到那天,宫中送来赏赐,家人照例设下香案。
  秋日暖阳之下,香烟随风飘散,钻入谢苹鼻中。
  闻着香烛气味,一阵强烈恶心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此时此刻,谢苹才意识到此事不容小觑。
  她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困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
  未婚先孕,她该如何是好?
  在犹豫了几天之后,谢苹决定向母亲坦白一切。
  孙嫣然听后如五雷轰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眼露出惊惧神色。
  又有前日二儿子一事,孙嫣然顿时双眼一热,泪水夺眶而出,滚滚落下泪来。
  谢苹见母亲流泪,忍不住想出言安慰。
  可她刚刚张开双唇,却见母亲飞快抹去泪水,轻轻揽住自己肩膀,让自己先放下心来,她自同父亲说去。
  谢苹一步一步走回房去,隐隐听到走廊中传来母亲啜泣之声。
  她没想到,片刻之后父亲便叫自己去书房。
  母亲坐在父亲对面,双眼红肿,温柔望着自己。眼中满是心疼,却又有些宽慰?
  父亲坐在书桌旁,桌上放着信笺,父亲面色沉静,若有所思。
  她试着从父亲脸上找出一点,愤怒,悲伤或者失望。
  但是没有,她第一次觉得父亲这样陌生。
  “父亲会怎么想我,我又该怎么办?”,她不免心怀忐忑,甚至有些害怕。
  她自小便同两个哥哥一起读书认字。因为女子无法下场科举,父亲并不勉强自己学做八股文章。
  父女两人常一道“格物致知”,研读《天工开物》。
  父亲致仕之后,每日都带着自己研究农具水车。
  每当自己计算正确,设计合理,父亲从来不吝赞美。自己所设计水车,不仅用在自家田地上,还在两广成千上万田地上。
  哪怕大哥官运亨通,二哥经商有道,谢苹心中,一直觉得自己才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孩子。
  父亲如此开明,允许自己随着二哥一道前往南洋,可是现在......
  谢苹呆呆站在门口,不禁胡思乱想,心乱如麻:
  “会不会为了掩盖丑事,让自己草草嫁个人?”
  “父亲觉得自己丢人现眼,再也不看重自己了?”
  接着父亲微微叹了口气,让自己安稳坐下,又耐心等着她开口。
  她几乎无法记起自己是怎么样告诉父亲自己有了身孕,又怎么样乞求父亲,让自己生下孩子。
  自从那日从父亲书房出来之后,谢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身子渐渐沉重,心中却洋溢着莫名幸福,夜里也不再做梦。
  直到在生产之后的昏睡中,谢苹才又见到那人。
  那人穿着体面,身上没有一点海腥味儿。静静站在床边,一双蓝色眼睛中露出温柔。
  见自己醒来,黝黑脸庞绽放出笑容,露出一口好牙,洁白又整齐。
  对谢苹说:“多谢晒,系咁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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