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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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小师傅的腰上不知何时缠绕上了一层玄色的腰布,王二牛对佛家的事也不大懂, 只当是无执这般寺庙住持身份才有的打扮。
  王二牛本就七上八下的心,现下越发没底了。
  光线,暗了下来。
  明明还是下午,林子里却已像黄昏。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鸟鸣虫叫,连风穿过林间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唯有王二牛那台老旧摩托车,发出“突突突”的、撕裂耳膜般的噪音。
  谢泽卿早已没了先前的促狭。
  “此地风水,大凶。”
  “聚阴,藏秽,养煞。”
  无执目视前方,他的唇,在头盔的阴影下,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他也感觉到了。
  从进入这片山林开始,一股阴冷,便如附骨之疽缠了上来。
  “嗡——”
  无执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
  屏幕自动亮起。
  屏幕上的木鱼,正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频率,疯狂闪烁着红光。
  约莫又行驶了二十分钟,一片被群山环抱的村落,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王二牛在村口刻着“槐树村”的石碑旁停下,满是尘土地跳下车,冲着无执露出憨厚笑容。
  摩托车熄了火。
  震耳的噪音一消失,整个世界,瞬间被令人窒息的寂静所吞没。
  “到了,这就是我们村。”
  一片灰扑扑的屋顶,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露出一个角。
  可那份阴冷与压抑,却浓重了十倍。
  无执单脚点地,稳稳停住车,摘掉头盔。
  清俊绝尘的脸,重新暴露在昏暗的空气里。目光越过王二牛,投向被阴影笼罩的村落。
  风,停了。
  空气中,漂浮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不是乡野间寻常的草木或牲畜的味道,是腐烂的,带着湿气的污浊之息。像是老旧庙宇里熄灭了百年的香灰,混杂着阴暗角落里滋生的霉菌,再用一潭死水浸泡过。
  粘稠阴冷,蛮横地钻入鼻腔,让人的胸口阵阵发闷。
  无执淡漠无波的眸子发沉。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也在这一刻,猛地收紧。
  “此地的气,是死的。”
  无执没有说话,长腿从“小电驴”上跨下。高挑清瘦的身影,在惨白的日光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身后的鬼帝,随之飘然落地。两截玄色的龙袍袖子在日光下隐去。
  无执站在村口,俊美如神佛雕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双眸正一寸一寸地,审视着眼前的槐树村。
  村口巨大的老槐树,枝丫虬结,状若鬼爪,在当空的烈日下,投下一片阴森的浓影。树干粗壮,漆黑的树皮皲裂着,沟壑纵横,像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脸。所有的枝干,都已干枯,漆黑如墨,光秃秃地,像无数只挣扎着伸向天空的,属于尸骸的手臂。
  无数根红色的布条,从虬结的枝干上垂落下来,密密麻麻,像凝固的血泪。
  在静止的空气里,纹丝不动。
  “槐,木鬼也。”
  谢泽卿的声音,再次贴着他的耳廓响起,一片冰冷的凝重。
  “此树通阴,极易招邪。看这架势,少说也有百年。”
  踏入此地的瞬间,冲天的怨气与妖气,如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入他的感知。整个村子的死气与怨气,都如百川归海般,向着那棵古槐,汇聚而去。
  前方,村落的轮廓。
  几十栋灰扑扑的水泥小楼,犬牙交错地挤在山坳里,像被遗忘的坟场。
  太安静了。
  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语炊烟。
  家家户户的窗户都紧闭着,深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王二牛颤抖的手,指向村子深处。
  “师傅,俺家……就在里头。”
  这村口的死寂,让他这个常年居住于此的人,也感到了发自骨髓的恐惧。
  无执的目光,从枯死的槐树上,缓缓移开。一寸寸地,扫过村里目所能及的景象。
  可那些在静止空气中纹丝不动的红布条,却像无数只凝视着他们,血红的眼睛。
  每一条,缠绕着无尽的怨念。
  “此地怨气,百年不散,皆系于此木。”
  谢泽卿的声音,压得极低,“且非一日之寒。”
  无执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回应,轻得几乎要被这死寂吞没。
  他迈开长腿,向村内走去。
  僧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没有扬起一丝尘土,却又似荡开了一圈无形的涟漪。
  所过之处,粘稠的阴冷,竟被这身朴素的僧袍,逼退半分。
  谢泽卿的魂体绕着无执靠的更近了些。
  王二牛见状,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大气不敢出。
  他只觉得这年轻住持的身影,比正午的日光,还要让人心安。
  村里的土路,干裂纵横。
  家家户户木门紧闭,门上贴着褪色发白的春联,像是被时间遗忘的空城。
  谢泽卿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看那些门窗。”
  无执停下脚步,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缝隙里,都严丝合缝地,塞着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像风干的头发,又像某种植物的枯草,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王二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执走到最近的一户门前,伸出两根手指,从门缝里捻起一小撮。
  触手干枯,带着草木腐烂和血的腥气。
  浓重的污秽感,从指尖传来。
  无执的眸光变得有些冷,“是‘镇魂草’混了牲畜血。”
  “最低级,也最愚昧的辟邪法子。”谢泽卿接过无执未说完的话。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他们在害怕。”
  害怕到,要用这种方式,将家家户户都变成囚笼。
  “吱呀——”
  轻微的声响,突兀地响起。
  斜对面一户人家的二楼窗户,从里向外,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一双浑浊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黑暗的缝隙里,死死地盯住了站在路中央的无执。
  没有好奇探究,只有一种看见了瘟疫与死亡的,极致的恐惧。
  砰!
  窗户被猛地关上,发出巨响。
  王二牛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无执却连眼睫都未动。
  “有意思。”
  谢泽卿的声音,缠绕上他的耳廓,“他们怕你,甚于怕鬼。”
  无执不理,迈开长腿,径直朝着村子深处走去。
  “哎!师傅!师傅您等等俺!”王二牛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顾不上拍去身上的尘土,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村子里的路,比想象中更破败。
  路边的石缝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暗绿色的杂草,给这死寂的画面,添上了一抹生机。
  越往里走,空气中腐烂的、混杂着香灰与霉菌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无执的脚步,始终不疾不徐。
  走到村子的中心广场。那棵巨大的古槐,就盘踞在广场的正中央。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冲天的怨气。虬结的树干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色布条,在静止的空气里,垂着。
  “非是祈福的彩带。”
  谢泽卿的声音,压低了,贴着无执的耳廓响起,充满帝王的冷肃。
  无执冷冷地开口:“这是‘缚魂幡’。用死者的血浸染七日,再缠上生者的发,钉于槐木之上。能将新死的魂魄,死死地钉在这树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目光,从那些血红的布条上下移,落在树根之下,那里的泥土,颜色比别处要深得多。
  他迈开脚步,正要走去。
  “师傅!”
  王二牛见状,发出惊恐的尖叫,也顾不上害怕了,追上来一把死死拽住无执的袖子。
  满是泥污和冷汗的手,触碰到干净僧袍的瞬间,让无执的眉头蹙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看向王二牛颤抖的手。目光里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感情的审视。
  “师傅,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王二牛的声音都在发抖,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那里……那里不能去!”
  无执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无声的压迫感,竟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那是我们村的禁地!”王二牛几乎是哭喊出来的,“村里的人向来都是绕开走的!”
  无执的目光,却已经越过王二牛,再次投向了古槐的根部。
  树下的土地,并非寻常的黄土,而是浸透了油污的暗红色。有什么液体,年复一年地,被倾倒在这里,渗透进了每一寸土壤。
  在古槐粗壮的根系旁,横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的表面异常平整,上面遍布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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