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在上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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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就算毕不了业也能回家继承家业,但好歹也辛辛苦苦在云英书院读了这么多年,明瑾可不想落得个烂尾货的下场。
  “实在不行,要不改天请那位丁先生来家里吃顿饭?”文轻尘提议道,吓得明瑾差点当场跳起来:“请他吃饭?不行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他毕竟是你老师,都教了你这么些年了,而且就连你爹娘也是他……”
  文轻尘一时顺嘴,竟把三人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说出了口。
  饭桌上瞬间寂静下来。
  明瑾注意到文轻尘平静表象之下暗藏忐忑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和往常一样,跳下椅子跑到她身后,给她揉肩捏背地撒娇起来。
  “娘,我真不想在家还能看到书院的先生,平时他给我上课就够让我受的了!你儿子成绩也不差,大不了我再努努力就是了,只要我符合书院的毕业要求,他凭什么不让我毕业?”
  文轻尘被他捏得哎哎叫唤起来:“臭小子手劲那么大,回去吃你的饭吧,不请就不请,还想谋杀你娘啊?”
  明瑾被她没好气地拍了一巴掌,笑嘻嘻地坐回了座位上开始剥虾,剥好了又殷勤夹到了文轻尘的碗里。
  文轻尘低头看了一眼那只虾,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类似于犹豫的神情。
  “娘,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该不该现在告诉你们爷俩。”
  明老爷一听还有他的事,立马正襟危坐:“夫人这话说的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明瑾坐在一边拼命点头。
  看着这一大一小,文轻尘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抚上了肚子:“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瑾儿,你大概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
  文轻尘抬头看向他们:“怎么都不吭声了?”
  “这还不叫大事!?”
  明瑾和明老爷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下一刻,两人同时跑到了文轻尘身边,明瑾吵吵着要贴在文轻尘肚子上听弟弟妹妹的心跳声,被她轻斥道这还没两个月大,能听到什么声儿;明老爷则笑得一脸春花荡漾,代替了明瑾的位置,开始给夫人捶背捏肩。
  但他的眼神中却暗藏一丝担忧,见文轻尘似乎与自己有相同的想法,不禁问道:“夫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文轻尘也愁啊:“这不是你先前处理了几个家里偷奸耍滑的?后来才知道,这帮龟孙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偷换老娘的药,害得这关键时候搞出人命来,简直是活腻歪了。”
  她说话间杀气腾腾,震得边上的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但……
  “娘,什么药?”
  “呃,这个……”
  明瑾见文轻尘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模样,低下头,用力地眨了两下酸胀的眼睛,摸了摸娘尚且还算平坦的肚子,决定不再问下去了。
  “如果是妹妹就好了,阿囡一直想要个妹妹,”明瑾郑重其事道,“弟弟也好,等将来他去上书院了,我可以罩着他。”
  文轻尘失笑:“等他长大,你估计都毕业好久了吧?”
  “那又怎么样?小爷的传说还在书院流传,等我赢下这次比赛,就是本届学子当之无愧的魁首,大雍冉冉升起的蹴鞠新星!”明瑾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虽然有一定夸大的成分,但明瑾的人气的确在学院里一骑绝尘。
  谁都爱和出手大方一诺千金的明大少交好,君不见,蒸蒸日上的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次比赛因为魏金宝的威胁,没人敢直接帮助他们所在的队伍,但私下里,基本都会过来跟明瑾打声招呼,当个陪练还是没问题的。
  这种影响力也辐射到了刚入学不久的新学子,明瑾时常能收到他们的邀约,云英三剑客和魏金宝斗智斗勇的故事,也在新学子之间广为流传——当然,如果不把他们当年被老丁头罚扫茅厕的事情也传出去,那就更好了。
  如此再过几年,更年轻的一批进入学院,依然能从老生们口中听到关于他们的传说。
  明瑾心想,这样代代相传,到他弟弟上学的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在学院里挂个名呢!
  文轻尘见明瑾已经摸着自己的肚子美上了,忍不住眉头一跳,把人轰去温习课业去了。
  明瑾嘴上答应着,扭头就去找了阿囡,告知了她这个好消息。
  “真的?太好了!”阿囡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我一直想要个妹妹,可惜娘生我时落下了病。”
  明瑾惊讶道:“阿囡,你想起你家里人了?”
  阿囡呆了呆,忽然捂着脑袋蹲了下来,小小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明瑾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出了什么毛病,大呼小叫地要替她叫医师,但被阿囡一把拽住了衣角。
  “哥,别,”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面上,虚弱道,“别叫医师,我没事……”
  “你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
  阿囡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他:“哥,我都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宁先生。”
  明瑾怔在了原地。
  黄昏寡独,天边的最后一丝晚霞,也即将被混沌夜色吞噬。
  屋内的光线渐渐昏暗。
  晏祁合衣靠坐在床头,手中一刻不停地批阅着,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再点一盏灯来。”
  他以为是来添茶的暗卫,过了几息,察觉到不对,猛地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烛光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晏祁:“…………”
  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叹息道:“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怎么又’,”明瑾重重地放下灯盏,小声牢骚道,“先生明明说过我可以把宁府当做自己家,怎么,宁王府就不算了吗?”
  “……自然是算的。”
  “那我来我家,天经地义,怎么能叫‘又’?”
  这倒是记得清楚,晏祁腹诽道。
  怎么就偏偏不记得他每次拒绝的话?
  “哎呀,说了多少次了,你又不差钱,屋里多点几盏灯亮堂些不好吗?字也看得清楚。还有不要老是喝浓茶,喝多了晚上容易睡不着……”
  但看着明瑾跟雀团儿似的,叽叽喳喳在屋里穿梭忙碌唠叨的模样,晏祁缓缓呼出一口气,心情一下子轻快了不少。
  他不喜欢夜晚。在危机四伏的北地,夕阳西沉,便意味着寒冷、危险的降临。
  胡人的生活条件远不及大雍,那些珍贵的炭火木柴甚至是灯油,都是只有贵族王室才能享用的东西。
  他是大雍的使者,按理说,这些基础的生活用品不该短缺,但当时大雍接连打了数年败仗,若不是宁昭公主拼死一战挽回了些尊严,胡人恐怕早就把他们踩在脚底下了。
  而晏珀又不会管他的死活,甚至巴不得他就这样被磋磨死在胡人手里。
  在这样的前提下,晏祁初至北地,日子自然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后来倒是好了些,但早已养成了节俭克制的习惯,从小就被富养长大的明大少爷,自然是看不惯他这样,明明他才是先生,这几日倒是被从头到尾教训了个遍。
  但没办法,他本就理亏,这孩子又是个惯会得寸进尺的。
  等晏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生活已经被这上蹿下跳的雀团儿全面入侵了。
  他放下手里的册子,闭上双眼,想要缓解一下眼睛的酸胀。这些天他的眼睛恢复得比伤势慢多了,因为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处理,晏祁只能看一会儿休息一会儿,这才勉强处理了一部分。
  一双温热的手按上了他的太阳穴,晏祁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但并没有像上次在风亭时那样反应激烈。
  这已经不是明瑾第一次来为他按摩眼睛了。
  眼眶周围紧绷的肌肉,在少年灵活的手指下渐渐舒缓放松,晏祁静静地闭目靠坐在床头,忽然问道:“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没有啊。”明瑾嘴硬道。
  “说谎。”
  少年似乎是嘟囔了一句“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晏祁轻笑一声:“我教了你这么些年,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
  “是——吗?”
  明瑾拖长了声音,揉.捏的动作一顿,晏祁心道不妙,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按在了他低头凑过来的脸上。
  看着指缝间少年笑得弯弯的眼睛,和几乎要被挤出来的脸蛋,他狠狠皱眉,无可奈何地斥道:“像什么话!”
  晏祁发现自那晚之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原来还顾忌着些礼数,现在在他面前完全是一副肆无忌惮的样子。
  ……也怪他一时放纵。
  从前晏祁还有立场对明瑾说两句重话,指望骂醒这孩子,现在他只能尽量做到推开,还一次比一次无力。
  明瑾坏心眼地朝晏祁掌心吹了口气,看着男人被烫到似的收回了手,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
  “你要是再来捣乱,我就让你母亲来把你接回去。”晏祁冷声道,不动声色地狠捏了一下拳头,压下了掌心瘙痒的触感。
  “告家长就没意思了啊。”
  “谁叫某人赖骨顽皮,屡教不改。”
  明瑾哼哼了两声,终于勉强说了实话:“其实是因为娘和阿囡的事,娘怀孕了,我把这事儿跟阿囡讲,结果她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想起来了过去的事情。”
  晏祁沉默片刻,淡淡道:“所以你来找我,是想知道那晚我扮演的角色?”
  明瑾老实地嗯了一声。
  “如你所想,”晏祁说,“是我带人抄了黄家。”
  “黄……难道是黄甲!?”
  明瑾惊了,就算他对大雍朝堂之事不感兴趣,也知道黄甲此人乃是有名的诤臣,更是丁弘毅的至交好友。
  就老丁头那个直言不讳的性格,放到哪儿都招人恨,要不是黄甲四处奔走上书为他求情,他估计就要被发配到岭南做官了。
  但没人觉得黄甲这么做有任何问题,这位是个真正做到大公无私的老臣,就连他的仇人被贬,只要黄甲觉得他罪不至此,依然会上书向陛下求情。
  黄甲在朝为官几十年,座下门生故吏无数,人人见了他,都得恭敬地称上一句“黄公”。
  但就在前几年,却被按上了个结党营私、意图谋害皇嗣的罪名下狱,身败名裂而死,家族也被抄家流放。
  纵使朝堂为之上书求情大臣无数,也没能改变陛下的心思。
  “还有黄甲的罪状,”晏祁继续说道,“也是经我手拷问得来。”
  身后的少年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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