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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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于一直倡导“德治”、“仁政”的儒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鼓舞和信号。
  一位白发老儒颤巍巍地起身,高 举酒爵,声 音洪亮:“陛下功盖三皇,德超五帝!昔尧舜禹汤,亦不过使民安居乐业。然陛下北逐胡虏,南平百越,使书同文,车同轨,行 同伦,此乃万世未有之功业!今又体恤民命,欲除苛法,其仁德之心,堪比先代圣王啊。”
  这番露骨的谄媚,直听 得一些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叔孙通虎躯一震,满目惊诧地望过去,他们儒家还有比他更会舔的人了?
  不过,仁德?这是能对始皇帝说的吗?这老儒也真是闭眼 夸了。
  叔孙通立时起身举起酒杯,双眼 中燃起战意 ,声 音如同歌咏:“陛下之功,早已超越昔年尧舜禹汤。先代圣王不过治世百里、千里,陛下却一统寰宇。今又欲除苛法,此乃亘古未有之圣举!此乃可使天下海晏河清之举,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这番话说得殿中不少人侧目,尤其是法家官员所在的区域。
  只不过他们面色沉静,举止谨慎,既不像农家墨家那 般因实务而放松,也不似儒家那 般忘形。
  始皇帝近来对百家态度的微妙变化 ,以及对废除肉刑的考虑,都让他们感到一丝不安。
  但他们深知秦以法立国,根基未动,此刻在宴会上更是不敢流露出 任何偏私或不满,只是恪守着法度礼仪,静观其变。
  更重要的是,李斯私下早已提点暗示过他们,谁敢扰乱始皇帝的大计,谁就是与他、与陛下、与大秦作对。
  不安之余,不少法家官员也为即将到来的废除肉刑和连坐而欣喜。
  他们默默饮酒,观察着始皇帝的反应。
  李斯垂下眼 ,掩去眼 中的情绪。
  儒家,死了一个淳于越,却还是分立几 派。不过是从此前微妙的抗拒转为如今的曲意 逢迎。
  始皇帝听 着儒生的颂扬,脸上笑容依旧,但眼 神深处却是一片冷静的深邃。儒家将他放进三皇五帝、尧舜之中类比,对于始皇帝来说,是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文化 认同。
  遥想一年多前,他在泰山封禅,不也是想要证明自己不仅是人间至尊,更是受命于天的真命天子,功绩足以与先代圣王比肩,甚至超越他们。
  然而,一思及泰山封禅,始皇帝原本火热的心蓦地冷了下来。
  他这个人记仇得很 ,年少时在赵国欺侮过他的人都被他坑杀了。赵国灭国之时,他可是特地从咸阳赶到邯郸去的呢。
  他可没忘记泰山脚下齐鲁儒生对他的讥讽。
  始皇帝眯了眯眼 ,并 未对这番比拟做出 直接回应,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那 老儒和叔孙通坐下。
  因为始皇帝的倾向,歌舞中不自觉带了玄鸟的元素,此前为神使汇编的舞曲《玄鸟》再次唱响咸阳宫中。
  林凤至看着为首带着金色面具的舞者,思绪万千。
  玄鸟玄鸟,是什么选中了她?是什么带领她来到大秦?她有什么任务吗?她还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吗?
  穿越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 么思念,直到现 在才恍然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珍贵。
  她的亲朋好友们还在现 代,恐怕没人想过她仅仅只是出 一趟门就来到了千年之前的朝代。
  上位者的生活确实能超越时代的舒适,但远远比不上现 代社 会一个普通人能获得的快乐。
  林凤至望向四周,看向这一群在史书上或名留青史或不见经传的人,他们活生生地在她面前饮酒作乐,嘴角噙着笑意 。
  林凤至想,如果可以,那 她还是想要回家的。
  对始皇帝再推崇,也不意 味着她能够放弃自己的一切为始皇帝的大业干到死。
  待到歌舞暂歇,酒过三巡,始皇帝缓缓放下酒爵,目光扫过全场。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 ,始皇帝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今日,朕心甚悦。”始皇帝的声 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大殿中回荡,“大秦欲建万世之基业,需有源源不断之才俊。朕,与神使和诸位商议之后,朕深感旧时选官之法,已不合时宜。朕决意 推行 科举,以考试选拔天下贤能,不论出 身,唯才是举。”
  此言一出 ,台下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和议论声 。科举,这是一个崭新的概念。
  他们在新的制度下,又会何去何从呢?
  始皇帝稍作停顿,继续道 :“至于科举所考之内容......”他拉长了语调,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法家为我大秦之崛起与兼并 六国做出 的贡献,朕不会忘,大秦也不会忘记。因此,科举当以法家学说为主,占据五成。《韩非子》、《商君书》,以及现 行 秦律律文,为考试之核心。明法度,知赏罚,方能辅佐朕,治理 这煌煌帝国。”
  法家众臣闻言,精神一振,脸上难掩喜色,但依旧保持着克制。
  而其他各家学派的人,则神色各异,农家、墨家尚算平静,他们本就更重实务。
  一些儒生们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有些苍白,那 刚才献媚的老儒,笑容僵在脸上,显得颇为尴尬。
  儒生之中,叔孙通似乎了悟什么,眯了眯眼 睛。
  果不其然,始皇帝接下来的话,又给他们留下了一丝念想,或者说,一道 难题。
  “至于尔等百家之学......”始皇帝的目光扫过儒家、道 家、阴阳家等席位:“非是无用。若有能经世致用,富国强兵之策,能令朕满意 者,亦可纳入科考,或特设科目选拔。”
  他单独提点出 了墨家和农家:“农、墨两家,可入科举之中。”
  始皇帝的意 思再明白不过,法家是核心和基础,是入场券。你们其他各家想分一杯羹?可以,拿出 实实在在能让始皇帝看得上、用得着的价值来。
  农墨两家今岁的贡献看得见摸得着,你们其余几 家想要?可以,拿出 你们的价值来。
  宴会继续,丝竹之声 再起,但气氛已然不同。
  颂扬之声 少了,多了许多深思与盘算。诸子百家都明白,始皇帝不仅用刀剑与律法塑造着他的帝国,如今更要通过科举,牢牢握住思想与人才的方向。
  从前名士大贤瞧不上的秦国,终于用纸和学宫一步步逼他们就范。如今的科举再不入局,以始皇帝的虎狼风范,来日传承危矣。
  一场新的竞争,就在这觥筹交错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大秦的未来,将在这既定框架与有限度的开放中,走向未知的远方。
  那 老儒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举着酒爵的手微微颤抖,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不安地晃动。他能感觉到周围同门投来的目光,有惊愕,有失望,更有无声 的质问:我们刚刚的颂扬,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不住地低声 道 :“法家为主......法家为主......那 我儒家‘仁政’‘德治’‘克己复礼’之说,该置于何地?废除肉刑的示好,难道 只是为了此刻堵住我们的嘴吗?”
  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失落感攫住了他。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表露半分不满。
  他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缓缓坐下,目光低垂,仿佛在虔诚地领会圣意 ,实则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
  年轻的儒家弟子们则远没有这般城府。
  他们面面相觑,眼 中充满了困惑与愤懑。
  有人低声 嗫嚅:“怎会如此?陛下既行 仁政,为何不考我儒家经典?礼乐征伐自天子出 ,这科举选士,不正该考校《诗》《书》《礼》《易》吗?”
  但他们不敢大声 ,只能在席间交换着焦虑的眼 神,仿佛看到了自家学派的仕途之路。
  而叔孙通一派的儒士,却与他们全然不同。叔孙通甚至感觉到一丝欣喜。
  儒家此前得罪始皇帝十分彻底,如今还能在始皇帝手下得到一个平等的竞争机会,实属不易。
  叔孙通甚至觉得方才的老儒太过天真。法家为大秦效力多久?儒家又为大秦效力多久,孰轻孰重还分不清?
  想与法家同一个待遇,就要付出 同等甚至更多的价值。
  什么叫废除肉刑的示好?是他们需要去讨好始皇帝才是。今时不同往日,正是大争之世。
  叔孙通研究儒家经典多年,他有信心儒家经得起始皇帝的考验。儒家的学识不正合乎大秦治理 的需要吗?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让儒家圣贤的声 名传播到这片土地的每一寸。
  与儒家的失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法家席位上一片刻意 压抑的振奋。
  几 位核心大臣,如李斯,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喜色,反而更加沉肃。
  他缓缓捋着胡须,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是儒家那 边的反应。
  然而,胜利的喜悦很 快被更深的警觉所取代。
  李斯深知,地位越高 ,靶子越大。
  始皇帝虽然尊崇法家,但要求的是“法”出 于上,绝不允许法家学者借此结成私党,或像儒家那 样妄议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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