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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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笳不转头道:“与你无关!”
  两柄刀刃从两端杀出,马匹受惊,胡笳终于落马,孩子早已吓傻,在她怀里连哭都不敢,胡笳还要挣扎,但左右的马贼全围住了她们,胡笳举起血淋淋的胳膊,她舔了一下伤口,吐出来血液,只听得云隽朝两边人咆哮着西通语言:“你敢伤她,你是怎么办事的?”
  胡笳摇摇晃晃抱起孩子站起来,脸上血痕累累,她眼睛往旁边斜了斜:“我要走。”
  云隽刚发完火,听到这句话置若罔闻,朝她伸手:“我给你处理伤口。”
  他的汉话也很硬直,刻意回避了很多西通的腔调,说得很慢,却无比清晰。他走过来,胡笳抄起匕首就挥向他,三刀破空的血刃立刻出现在云隽的肩头,仿佛被什么大猫抓过,他低头看了一眼,就只顾着把孩子的面容往自己脑袋里装,眼睛里仿佛伸出手来,又抓又塞,狼吞虎咽地记忆她的五官。
  胡笳也注视孩子的脸,发出轻哼,又是嫌弃又是满意的一声。
  被剃光了的白发尽管柔软,却很茂密,眉毛也是如此,睫毛纤长卷翘,排列紧密,因为害怕流出的泪水早就把白色的睫毛润湿了。
  她的脸白得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胡笳的脸并不白,她是麦色的,但她见过姨妈的肌肤,白得发冷,白得像断裂的瓷片,中有青筋花纹隔膜开,中原人大概都这样。
  但孩子的脸尽管白净,但从透出粉来,这是因为皮肤很脆弱,底下的血丝胀开来了。这样的皮肤留下了很多伤痕,怪不得她总是不舒服地抓挠。
  她是不聪明的小傻瓜,言语混乱,胡笳来不及教她任何东西,可是她抓紧她就像观音抓紧血粉色的玉宝瓶,那尊佛把甘霖抛向世人,可胡笳只管自己。
  云隽看她抓得那么紧,颤抖着声音问她:“几岁?”胡笳诚实道:“七岁上下,看牙齿能看出来。”
  云隽估摸岁数,立刻厉声道:“你撒谎。她很短,她不会有大到七岁。”
  他说得不对,词句上言语上感情上全都不对。
  胡笳环顾四周那些迷茫的马贼,眼皮朝下垂着:“你真是不怕丢脸。你要让西通人尽皆知你和你妹妹通奸吗?”
  云隽走近,胡笳并不退让,哥哥就在眼前流血,她毫无感觉,她自己也在流血,她仍不作反应,唯有云隽低头查看孩子时,她才克制住她的深呼吸,半眯一边眼睛道:“我只是寂寞,才买下她。这和你无关,她不是你的孩子。”
  她真的实话实说了。
  但云隽执迷不悟:“也是我的孩子。”
  石胡笳凛然道:“你不知道兄妹之间是不会有孩子的吗?”
  然而云隽不为所动:“是你的,那就是我的。”
  石胡笳又道:“她是强奸产物,没有人要她,只有我肯买。”云隽脸上忽然怒意,似乎不喜欢她的说法,道:“跟我走。”
  胡笳道:“那你要给我买一双鞋子。”
  “也要给我买一把伞。”
  薛冲在胡笳讲述后,问胡笳这是为什么。这是步琴漪不曾参与的故事,那时他在南理疗伤,也陪铁胆疗伤。
  云隽终于下了狠心南下,此时驻马在周围,马贼团团围住了这间可怜的小武馆,无数风雨之际,小孩就在檐下学青蛙蹦蹦跳。
  胡笳朝她笑了笑,才转头对薛冲道:“亏你还是中原人,难道不明白,鞋子是出远门,伞是离散?那时我被团团围住,只能暂时苟居云隽麾下了。这只是讨个彩头。”
  胡笳应该占尽了口头便宜,另外,她也在兰石争思危剑这件事上借助了不少云隽的力量。
  胡笳说,物尽其用,一个人喊打喊杀那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但用了就甩不掉。这中途胡笳软硬兼施,硬的那一部分好理解。
  “你的好王后母亲脸长得像驴,却自诩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马,怎么,她会收下骡子?”这是羞辱。
  羞辱后往往跟着胡笳的耳光,云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在火辣辣的巴掌后往往怒不可遏,按住胡笳的肩头往平面上摔,无论是床还是地,磕碰之中两人扭打在一起,胡笳就是力气不足,也是咬牙出血都不肯放松的狠角色,她总备着刀:“怎么?睡妹妹上瘾?”
  “你在西通有那么多的妹妹,难道中原妹妹滋味格外好吗?!”
  云隽喜欢管教她,信奉巴掌,也信奉鞭子,他的强求就如同他的长相,硬直且没有商量,他受伤百遍也会让胡笳受伤百遍,他甚至一直坚持,哥哥要压妹妹一头,所以他的强硬讨还是连本带利的。
  胡笳道:“他比我狠得多。”
  越星生的麻烦是云隽铲除的,他用最简单的手段--下毒。
  姨妈石不名之死是云隽顺手扔下了她,以为扔掉这个包袱就斩断了胡笳对中原的渴望,那么事实就是胡笳筹谋了一次出逃。胡笳出逃失败后,她再度回到云隽身边,她一路埋下线索,引得中原人来追,云隽应对之时,胡笳再暗中发展她的力量,但被发现后,胡笳拉来的手下全部身首异处。
  鞭笞和管束是方方面面的。
  薛冲问石胡笳:“那他有软和过吗?”
  胡笳点头:“在我学会软之后。”
  硬碰硬的时候,胡笳一旦抢到先机,云隽的鞭痕会落到两个人的身上,越缠越紧,焉有妹妹遍体鳞伤而哥哥毫发无损的道理?
  但后来胡笳用西通的语言问云隽:“能讲一次,你在小宛庇护我的故事吗?”
  云隽道:“缺一个铃。”
  胡笳给薛冲比划了一下:“中原不常见,但西原到处都是。”
  她敲了敲思危剑,思危剑发出沉闷声,她又往剑端敲了敲,思危剑的声音清了一些。
  胡笳道:“凑活着听吧。”“西原有很多乐器是敲来敲去的,每一样敲起来声音都不一样。”
  她轻声道:“人下葬时的铃是独有的。”
  “西原人信奉佛法,西通国内有孔雀塔。孔雀塔垂金铜铃,有人濒死,僧侣以手触铃,铜铃响,为凶,转生凶厄,金铃响,为吉,转生吉祥。可若诚心在塔下磕头求佛,风止而铃不响,重返人世。1”
  胡笳此处笑了一声:“我们年幼时,我母亲在小宛国献媚,他在小宛为质,小宛国王抚摸我全身,他上前阻止,被处棍刑,缺水断粮。”
  “我……我送水送粮,他送我一个铃铛。”
  “那是我此生做过最傻的事,我把铃铛放在旷野之中,真心求佛,真心希望风为他停下。”
  “我这辈子真的就信过这一次佛。中原的神我都不信,更何况西原的。”
  “……铃铛果然没有响呢。”
  石胡笳再没说下去,胡笳语焉不详,她说软硬兼施里软的那部分是缓兵之计,迫不得已,不算数。
  总归是绕不过这个也叫胡笳的小女孩。胡笳给她的女儿命名胡笳。这在中原人眼里是不可思议的,甚至大逆不道的,但她乐意这么叫。
  云隽也同意这么叫。
  胡笳长高了,头发长出来了,伤口也愈合了。她没有哥哥,没有妹妹,在江南的檐下学跳跳蛙。
  步琴漪注视着檐下的空地,那里有胡笳来过。她是为了兰石之争来的。
  因为石胡笳曾经答应过步琴漪的。
  而且她自己也想要思危剑,步琴漪送来思危剑的消息,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自己汉人的根。
  云隽甘心被她利用,纵容她在北境徒劳无功,但紧随不放,她带着孩子翻山越岭,云隽也翻山越岭,纡尊降贵来到他不曾向往也不喜欢的中原,于是两尊凶神一齐杀到了红林梅州。
  薛冲讲到步琴漪不爱听的地方:“宁不苦陪着小胡笳玩。”
  步琴漪果然不爱听,半眯着眼睛,微笑着点点头:“不错,傻子也有专长。”
  铜镜绿【终]
  故事讲到深夜,薛冲和步琴漪对着互相的脸叹了口气。
  步琴漪有他的偏好,他道:“世人皆道石胡笳是祸世妖女,我只觉得她有情有义。”
  薛冲心想,或许是因为步琴漪做的事也不道德,思危剑之后,步琴漪的名声也是一烂千里,得了个罗刹狐狸的称号。
  他前往南理的时间很凑巧,正发生在兰捺和兰天枢再也克制不住大打出手的当口。
  双兰不需要那把剑,就要争一个正统。兰天枢出身旁支,被主支的兰拣收养,已经上位武林盟主几年。兰捺身后则全是主支的女人们,似乎武功也更胜一筹。
  丹枫已经很久没有内斗了。双兰岁数差不多,武功差不多,可是心性差了千万里。
  这或许是因为处境不同。兰天枢不想死,他已经是武林盟主,他为什么要死?他有一个大他九岁的义母,义母武功不佳,却擅长弄权,她不能失去他。
  兰捺不在乎死,他是妈妈们最骄傲的孩子,如果他不能斩兰天枢于剑下,那么他就会让他的母亲们失望。
  双兰反复试探对方,武林盟的会开得无法停歇,各门派人人自危,也互相试探对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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