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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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冲砍断对手剑尖时,剑随人动,人随心动,她心中默念李飘蓬的名字。
  他回家了吗?他回到他母亲身边,重做阿夸了吗?
  薛冲心中一痛,自责之情全然上涌,她想象不到,失去青梅竹马的恋人要如何疗愈心伤,就算是珍珠死在薛冲眼前,她也会痛不欲生,恐怕余生都要做行尸走肉,终生不得原谅自己。
  这些痛苦,步琴漪大约也设想过很多次了吧?
  所以她离开步琴漪,是撤去了他伤口上的盐巴。薛冲不由得觉得,自己总算做对了事。
  李飘蓬不再联系众人也好,朝云暮雨白石黑湖都守口如瓶,听风楼只会以为飘蓬转絮都已死去,便不再追究他的下落。
  浪涛汹涌,江水东流,众人却是西行,正是逆浪而行,薛冲将伤春悲秋之情抛在脑后,颇为困惑,公仪爱是怎么想的,运什么要紧货物,好好的陆路不走,非走这等难缠水路?
  大船东摇西摆,水手们喊着号子,努力把住方向,船长和船工皆是惊惶面色,公仪爱朝他们租船,可没说过会打成这样啊!
  一时各忙各的,船工奋勇划船,船长掌舵,心跳如擂鼓,生怕旁边打架的江湖人误伤自己。至于这些拿剑的武林众人,也是收着势来打,打得很有分寸,谁都知晓,若是误伤船工,那就难办了。
  “小心!”鹤颉替她挡开飞镖,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薛冲不禁十分别扭,而鹤颉亦难得窘迫,她微微红脸,脸上还有姐姐打的巴掌印,究竟为何脸红,谁也不知了:“多谢你救我。”
  薛冲挥手:“别了。救你是我人品好,和你没什么关系。看你这张脸,我就想再打你一拳。”
  两人安静了一瞬,默契地分开了。
  鹤颉朝前方看了一眼,便道:“师叔的情形不大好!”
  “走,去增援!”
  说实话鹤颉的武功远在薛冲之上,她基础差用功晚,能有如今修为已很了不起,但鹤颉天资过人,这么些年的勤学苦练又岂会白费。
  因着这样的缘故,薛冲对公仪蕊的安危其实相当放心。公仪蕊的武功绝对超过鹤颉,天都武功本来就跟王八功似的,能集聚多少冬影心法修为,全靠活多久练多久。
  不料此时公仪蕊此时的确有些发蒙,他自从来到公仪爱身边后,精神似乎比在天都剑峰时见到的还要差。
  公仪爱身边站着两三个星派探子,每个都在使尽浑身解数拉公仪蕊到公仪爱身边去,但公仪蕊看着他二哥,眼神却像看个陌路之人。
  薛冲这时才回头看鹤颉,鹤颉说的是增援救人,但两人若拉走公仪蕊,就是劫回了人质。
  这小妮子,劫人说成救人,还说得那么道义凛然,果然若要骗过天下人就得先骗过自己。对自己都太实诚,要吃道德二字的亏的。
  鹤颉趁机快步跳到公仪蕊身边,一剑隔开他和星派探子,公仪爱急道:“小锁儿!到哥哥这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了公仪家,就要变成可怜天下兄长心了,可公仪蕊半分不领情,鹤颉趁机从腰中亮出符牌:“天都剑峰后山弟子鹤颉见过小师叔!请师叔出剑,为我等后辈除去山中恶贼!”
  薛冲脑中一轰,遑论公仪爱。
  鹤颉说得极为流畅,公仪蕊听了这话终于有所反应,他先端详鹤颉的符牌,确认无误后,立刻回转身体出剑向公仪爱。
  好亮的剑光。
  公仪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巨变,似乎都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被两个密探保护,但他越过剑屏,颤着声音道:“我是你兄长。双鱼盘公仪家,你全不记得了吗?你昨天还记得好好的,今天又忘了?”
  公仪蕊负剑:“师父教导过我一入天都,便告却凡尘俗事。公仪蕊离开双鱼盘已十五年,不见爹娘十二年,沧海桑田,芳华一瞬,蕊揽镜自照时,前尘如梦,双鱼盘旧事纵然全不记得,但两位兄长自在爹娘身边尽孝。你又是谁呢?”
  薛冲这才知道,不光伪君子顽固如鹤颉也会后悔,真小人无耻如公仪爱也会流泪。
  “双鱼盘……公仪家……我们兄弟三人于你窗下捉蟋蟀,窗外石榴花开,你不停追问我和大哥石榴何时成熟,何时能吃,如今想来窗阴一箭,万水千山也难追忆了。可你真全不记得了吗?”
  公仪爱动情追问时,在场之人包括薛冲都听怔住了,唯有鹤颉铁石心肠,她挽了个剑花:“听风楼妖人,妖言惑众,罔顾师叔意志,强抢师叔你来这船上,我奉掌门密令来带师叔你回山。”
  鹤颉扬起脸:“天都自前代疏寒掌门始,上下一心,规矩森严。听风楼众人视我派规矩于无物,乃至于强闯后山,师叔你清除此孽,大功一件,不料这些人竟耿耿于怀,虏迩千里,此刻还有这许多废话狡辩!”
  “北境净地,百年免去听风祸患,中原群魔乱舞,焉知是否为听风楼所祸?楼中之人坏我家园,毁我门规,师叔,我少不经事,仍知按天都律令,此等妖患,该当何罪?!”
  步琴漪立在何独一身后,他默念道:“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公仪蕊的声音响起。
  步琴漪又心中念出答案。
  “杀无赦。”公仪蕊再道。
  公仪爱眼泪决堤,他已知道大哥之死是怎么回事。
  后山之中,鹤颉清修,公仪心欲探访公仪蕊,悄悄看过后,又起贪念,欲看后山武功,鹤颉联手公仪蕊绞杀公仪心,公仪爱得知噩耗后,不假思索,推己度人,以为是步琴漪蓄意报复。
  公仪爱先从月坊暗无天日的地宫里找出了前代李朝云,诱惑他戴上步琴漪的脸出逃。
  捉拿叛徒前代李朝云之际,他顺便通知正主步琴漪与星派长老,只要两方碰了头,总归是长老能压人,无论步琴漪保还是不保前代手下,他都能给步琴漪添堵。
  公仪爱已是非凡努力,不过不免自怨自艾,埋怨出身尔尔,层级平平,若能再进一步,必能折磨死步琴漪。
  不过苍天有眼,栾书冢出了变故。
  步琴漪一蹶不振,公仪爱高兴得夜不能寐。
  “呵。”步琴漪冷笑一声,他看向身旁的摆歌笑宁不苦二人:“我不需要你们的庇护,走开些。”
  宁不苦道:“为何不要?你没内力,又没轻功,没我们保护,你很容易死掉的,死了那冲冲也会伤心。”
  摆歌笑幸灾乐祸,他听不大懂公仪兄弟之间的血海情深,但嘲笑步琴漪他很擅长。
  他转了转手中的双刀,安慰道:“别逞强,没我们保护,你怎么办?你太娇弱了。”
  步琴漪勉力撑起身体,公仪爱沉浸在弟杀兄长的悲恸之中,并不注意角落里的其他人,一直在装样子的何独一同情地看向师兄。
  薛冲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震惊兼悲伤地看向步琴漪,步琴漪瞳孔一缩。
  其他人嘲讽他同情他也罢,步琴漪独不能承受薛冲的怜悯,他深深蹙眉,摇摇欲坠,薛冲见状伸了伸手,简直是要隔空扶住他的模样。
  步琴漪用力地呸了一声。
  薛冲立刻瑟缩回去,她大为受伤。
  鹤颉这始作俑者,做了所有她觉得正确的事,推到如今结果,她仍不觉奇怪。
  鹤颉始终坚定,她这一生断情绝爱,只求践行心中正道,剑道剑心无比坚固,她一定要铲除来北境重聚思危剑盟的这些不三不四的妖人。
  小师叔可敬可爱,公仪心已看过了天都修行绝密,即便斩杀公仪心也不过是大义灭亲。
  薛冲看着公仪蕊鹤颉的背影,大感荒谬,站在鹤颉的立场上,杀公仪心并没有什么不对,然而她为何永远躲在被人背后,借他人的手,除去自己的敌人呢?她明知公仪蕊不大清醒,她明知道的呀!
  此时鹤颉言之凿凿,煽风点火得心应手。薛冲不齿她的手段,可杀公仪爱又有什么不对?薛冲不知不觉在鹤颉的庇佑之下,居然没资格对鹤颉说些什么了。
  江水涛涛东流,人心诡异,薛冲一时无法直面她竟能从公仪蕊的伤痛和鹤颉的阴毒之中获益,不由得转头就跑,步琴漪在船的另一端,注意到她的奔走,竟也差点隔空伸手,仿佛只要他伸手,他就能捞她回到身边。
  薛冲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楼梯拐角,才知道她心中翻江倒海的滋味是什么——她哇哇吐了起来。
  鹤颉是天下奇才,自古无毒不丈夫,无论她是自学成才,还是五毒炼化,她自身是刚正不阿,百毒不侵,而她俯仰之间,周身所有人都要中招,临死不知何故——她已自成体统,清风明月不能撼动。
  薛冲吐完,清醒得多。
  探子们聚在甲板之上,船工忙着行船,薛冲在这黑漆漆的二楼里,忽然一阵寒意传来,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乎有发现不对的探子追了过来,薛冲不能向外跑,那会正面应敌,只能跑入曲折船舱里,寻找生机。
  船舱东倒西歪,薛冲左右摇晃着,身在何方,难以辨认,她骤然摔倒,摔门声巨大,可静悄悄的房间里传来更大的拍门声,薛冲悚然睁大眼睛,向房间木门的缝隙里看去,一只毛茸茸的眼睛赫然与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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