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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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似在冒火的目光直直刺向宁王,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决绝:
  “我虽忘记了自己来时路,爹娘也只当我不再存于世,我却不是只留下了个不知所谓的躯壳,尚且还有颗心。既还有颗心,我便容不了这等失了尊重的……亲昵之举!王爷若还顾念一丝旧情,或是对我还有半分尊重,就不该再这样对我!”
  宁王被她这一番甚为激烈的言辞惊得一阵怔忡。自己长久以来对她一往情深的刻骨之爱,百转千回的艰难守护,竟被她拿话本子里始乱终弃的负心汉、薄情郎来做比。明明知道她之所言极是荒谬,此刻却因了那宁王妃的存在,弄得他无从辩驳。
  他深深看入她眼眸,过了好一阵,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松开握在她肩上的双手,俊面上突然绽出微笑,说道:
  “菀菀莫要恼怒,阿哥没有半分不尊重你的意思,确乎只是太过……爱你,情难自已……呵,菀菀觉着这情难自已乃是负心汉、薄情郎的借口,阿哥此时也说不出旁的,更是没法子再写个话本子故事来将那崔氏改了去……还是菀菀有本事,也没见写话本子,便将自己从宁王夫人变作了军医典记官……既如此,阿哥便先且认你这个典记官徐公子……”
  他起身踱至屋中,语气变得严肃、清晰,带了些不容置疑的权威:
  “徐典记,此去一路行军,按理说,行军纪律会有军医令汪大人与你交待,阿哥今日便多嘴先说与你。你需谨记三条,其一,务必紧随军医团队左右,不得擅自离队。营中不比官廨,人马混杂,号令森严,落单则险。其二,一切行动,需听军医令汪大人调度。他掌医营规程,熟知军伍疾疫,你虽多掌文书之事,亦是他麾下所属,不可擅作主张。其三,严守行军律令。何时启程,何时扎营,何处取水,何处安寝,皆依令旗金鼓而行,不得有半分逾越。”
  宁王转身看向徐菀音,她此时也已随至他身后,垂眸聆听。
  他目光深沉地落在她身上,难掩牵挂:“塞外苦寒,风沙凛冽,你……要好生照看自己。遇有难处,既可寻汪大人、刘将军他们,亦可……直接来寻阿哥。”
  “是,王爷。”
  ——
  开拔之日,卯时三刻,晨光熹微中,潼关城门洞开,征北大军如一条玄甲巨龙,浩然而出。
  前军、中军、后军序列分明,旌旗蔽日,刀枪如林。
  精锐的斥候轻骑与先锋营,蹄声如雷,尘土飞扬,率先没入官道尽头的尘烟里。
  在中军核心,宁王李贽一身玄甲,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行进于那辆象征统帅权威的驷马战车之侧。“李”字王旗与“征北元帅”帅旗在他头顶猎猎作响,亲卫环伺,气度森严。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行进中的队伍,只在视线不经意掠向后军方向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中军之后,便是绵延数里的后勤辎重序列。粮草、营帐、器械等物资装载在无数大车之上,由辅兵与民夫驱赶着牛马,缓缓而行,车轮轧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军医团队的序列位于辎重队伍靠前的位置,紧随中军之尾。数十辆较为轻简的马车装载着药材、布匹等医用品。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夹杂于其中,看起来与军中其他高级文吏或医官使用的车辆别无二致,甚至更显陈旧些。然而,车厢木板内里实则经过加固,并夹衬了薄铁皮,具有一定的防箭能力。车内铺设着厚实的软垫,设有固定的小桌和储物格,以便乘车人放置书籍、画具,并在颠簸的旅途中得以稍事休息。
  徐菀音靠坐在车内软垫之上,青丝紧紧束在冠帽之中,身上是一袭略显宽大的青色军医典记官服。
  出发前,柳妈妈取出几幅束胸绢布交付给她,细细教了她如何配合呼吸吐纳的动作,将她那比早先明显出挑了好些的胸脯,收束于绢布之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束不成如原先那般贴服平整。只好重新去领了一批稍大一些的医官服色。
  车辆随着不平的路面颠簸摇晃,她偶尔掀开车帘一角,望向外面尘土飞扬的景象。
  军医序列的马车周边,徒步行走着几百名医官、医兵和学徒。其中混杂了些身形精干、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玄衣卫,他们身着普通辅兵或低阶文吏服饰,看似散落,实则始终将徐菀音的马车护于中心位置。
  首日行军对徐菀音来说实在新鲜。
  车轮单调的吱呀声,成了这漫长一日的唯一韵律。
  午时,全军有短暂一炷香的暂顿。几万人的行军队伍,绵延得前后望不到首尾,竟能做到在暂顿时分,全军默然,唯有分发干粮的炊兵沉默奔走。众人或倚车或靠树,就着冷水匆匆咽下坚硬的胡饼。
  徐菀音伸首朝前方汪大人的马车探了探,见他并未踏出马车,便也在车内抓紧吃下领到的干粮。
  那名人高马大、身上挂满干粮的炊兵,不知为何,又两次跑来敲她马车车栏,一次递来个水囊,一次却是一小布包酸酸甜甜的野果,皆是递入后,便满面笑容地跑走。
  简短仓促的午膳后,队伍便再未停歇,像一道铁流,机械地向前、再向前。
  徐菀音复又靠在颠簸的马车内,取出从汪大人那处借来的几本医书翻看,却被那土路颠簸扰得眼前字样胡乱跳动不已,几乎读不下书去。
  她只得偶尔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见外头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沃野,被一片一片甩在后头。前方则是无穷无尽士兵的背影,玄甲在阳光下反射出闪烁的光芒。他们沉默地走着,只有兵器与甲叶偶尔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千万双脚踩踏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汇成一股压抑而强大的力量,震得她心口发麻。
  她在这仿佛无边无际的默然行军中,偶尔忍不住会想,他……此刻在何处呢?自己所在的位置,竟连他的帅旗也见不到。
  暮色一点点浸染天际,终于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就在徐菀音觉得这颠簸与行进永无尽头时,车外传来与行军节奏不同的号令声,整个后军序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当马车最终停稳,徐菀音扶着车厢壁,略有些踉跄地踏足地面。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举目四望,见队伍正身处一片背靠缓坡的平坦塬上,地势略高,利于排水与瞭望。脚下踏着干硬的黄土,远处是更深沉的黑暗,想来是连绵的沟壑。
  耳边传来远近不一的哨兵呼喊声,“就地扎营……”
  只见营区已初具规模。先行到此扎营的斥候与工兵效率惊人,远远望去,中军方向帅旗已立;而近处,属于后军的这片区域,一道道掘出的矮土垒、和插于土地的简易营栅,已勾勒出营盘轮廓。
  几处空地上,炊兵埋下了行军锅灶,橘红色的火苗在夜色中舔舐着锅底,几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粟米粥的香气,给这冰冷的黄土坡带来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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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老婆又变回了徐公子,宁王殿下想不想哭?
  第140章 仰慕
  玄衣卫校尉刘将军恭恭敬敬过来, 将徐菀音领到医营区域旁的一小块空地。
  只见两名作普通辅兵打扮的玄衣卫,正默不作声地将一块深灰色厚实的牛毡迅速撑开、固定,一座小而密实的帐篷已初见雏形。
  待徐菀音到马车内将自己的小衣包取过来时, 那座牛毡帐篷已搭建妥当。她掀帘进入, 只见一挂瓢形瓷质油灯静静地亮于篷内, 偶尔轻轻地“噼啪”一爆, 爆出一丝淡而温暖的油气。
  只听刘将军在帐外朗声道:“徐典记, 夜饭给您取来了……”
  徐菀音忙掀帘出来,见刘将军手里端了一方木制托盘,勾着腰候在那处, 像是要替自己送入帐去。她极是不好意思, 抢上一步接过托盘, 连连道谢。
  又听刘将军指着小块空地的侧边一处搭了毡布的小小格栅,说道:“徐典记, 那处乃是给您搭的茅房,往后每日扎营,都是这般格局。末将这便退下了。”
  徐菀音将那托盘夜饭带回帐篷,放到那张折叠案几上。见那夜饭乃是一木碗热腾腾的粘稠粟米粥,一块喷香的胡饼,几大块肉干和芥菜干。虽远不如平常里的吃食那般细巧多样,在经过一整日行军后摆在面前,却显得极为诱人。
  正要坐下来吃时, 只听帐外一阵脚步声哒哒哒跑来,友铭的声音在外头说道:“徐典记可在?”
  徐菀音应声出去, 见友铭一身近身护卫的短甲打扮,比往日那副小厮的模样精神了许多。他笑嘻嘻地端着两碗吃食,一碗里是满当当香气扑鼻的炙羊肉, 另一碗则是好几样绿绿白白的菜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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