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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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怎么卖,”苏枭笑问,“都听我的?”
  “您的生意,您又是行家里手,当然得听您的啊!”谢湘江回答的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那你接着说。”
  “刚才咱们说的是雅,论说俗,新茶也是可以俗到极致的。高品相顶级的茶固然百姓消费不起,但是茶叶说穿了也就是树叶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人为了那点口腹之欲非得分出个上下高低贫贱高贵而已。上上等顶级的茶叶固然稀少珍贵,但中下等级的也就直接飞进寻常百姓家了,一文钱可以买来喝个两三碗,解暑解渴比白开水添点味而已。而那冲饮之术,虽然为了怡情雅致可以有许多花哨、变化、讲究,但究其本质就是开水一冲,简单至极,是个人都能会,老百姓受用的起!”
  苏枭在幽幽暗暗的薄暮中静静听完谢湘江这诸多言语,只问道:“那有利之三呢?”
  “之三,”谢湘江也很是放松地和苏枭一样屈膝而坐,对他说道,“这世界是缘起的,我们的肉身不过是众缘和合,所以声名更是白云苍狗,刹那生灭。诸如四个月之前,我是一个濒死的□□,两个月之前,我是会种牡丹花与会做百碗面的谢姑娘,然后很快,我是一个毒辣狠绝敢于拼死抗拒圣旨的悍女,如今,我又可以以术数和画技震荡天下。所以我的名声不好,不会一直不好,我的存在曾经对茶艺有碍,但如今就有利了,当然,日后还很难说,说不定哪一天,大周哪里出了点自然或者人为的灾祸,我又被称为妖女了。妖女的东西自然人人谈之而色变,于您的生意,大抵是有害的!”
  苏枭到底是笑了:“所以刚才,你思摸我的手段,是想着我会为了利益帮一帮你,还是想着我为了利益会趁着你现在名声好,提前灭了你?”
  暮色已至,淡淡的月光铺满草木扶苏的庭院。谢湘江有些急毛了,她放下腿整个人几乎扑到前面的桌上,喊道:“哎,你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谁说我在思摸你的手段,我不过是顾忌你的身世不知道该不该问你罢了!你要赚钱,要把茶卖给士族权贵读书人,就凭我读的那几本书,我哪能搞得定啊!”
  苏枭倒也不恼:“清平王你都能搞定,怎么就士族权贵读书人你搞不定了?”
  谢湘江一怔,转而嘟了嘟嘴,叹气道:“人家是王爷,哪就那么容易讨好?别说人家王爷了,就是宋大人,那也是朝廷三品大员,不是我能去讨好的。诚然如苏先生所说,没人真心护我的。”
  苏枭也放下腿,微微前倾了身子,月光蒙在他的身后,为他的轮廓镶上了一层毛茸茸的亮边。
  他轻轻地吞吐语句,与谢湘江呼吸可闻。
  他的语声甚至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与哄诱,他对谢湘江道:“我是家族弃子,罪名与你当初差不多。我有钱,此番敢明目张胆卷土重来,自有保障自己能翻脸脱身的能力。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可以让自己好讨好一点,谢姑娘你,要不要试试?”
  “呃,”谢湘江被他突然的凑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直起身。苏枭保持着姿势不动,扬眉道:“怎么,谢姑娘不想试试?”
  “您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苏枭敲敲桌面,然后轻描淡写地道,“你给我画幅像。”
  “画,画幅像?”
  “怎么,不同意?”
  “呃,可,可以的!”谢湘江一下子开怀起来,她几乎是雀跃地跳下椅子,欢快讨好地道:“那我明天就给您画!我好好画,要画得比宋大人那幅还要仔细、精美,比那幅还要帅!”
  “苏先生那我先走啦!”谢湘江对苏枭道,“我让厨房给您送晚餐来!不,您想吃什么,我亲自做!”
  苏枭当真觉得自己被讨好了,温柔笑道:“听说下午厨房得了鲜嫩的荠菜,想吃一碗鲜香的水饺,可以吗?”
  谢湘江犹自兴奋,应道:“好!正好我也想吃饺子了!”
  谢湘江就那样踏着月色走了。苏枭看着她那飞奔而去的身影,低笑出声。
  一旁的药伯出现在他身后,问道:“少爷,您当真要把谢姑娘护在羽翼之下?”
  淡淡的月光照得庭院有几分明亮,蔷薇的花影摇曳在苏枭的声息之间:“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觉得有趣罢了!”
  药伯语声中肯,不辩立场:“谢姑娘的确有几分旷放灵秀之气,不同流俗。”
  苏枭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对着遗落在桌上的蔷薇花枝一声喟叹,说道:“药伯,我不如她多矣!当年我被父系家族废弃流放,可没她这么快意恩仇,闹得天翻地覆!”
  药伯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却听苏枭道:“我彼时已经进士及第盛名天下,怎么就不如这么一个原本寂寂无名的弃妾呢?”
  “因为,”苏枭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自问自答,“我当时是家族的附庸,而她,让整个京城百姓成为她的附庸。我当时因家族而获得利益前途,而她能让京城百姓、京兆府、甚至陛下因她而获利。这样的人,敢于搏击风雨,不需要栖息在我的羽翼之下。”
  第63章 宫廷夜
  灯火辉煌的御书房里,宏宇帝看着悬挂的那三幅谢湘江所作的画,半晌不语。
  他作为颇具艺术鉴赏力的帝王,不用清平王与骆远的品评赞叹,自是可以看出这些画作所具有的不同凡俗的价值。他愈看,便愈心惊。
  曾几何时,他出于维护自身的统治秩序,对于这个突然杀出来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具有天然的排斥与偏见。
  一开始,觉得她工于心计胆大包天,利用民众的同情心讹诈永安侯逼死侯夫人,但觉得她剑走偏锋必遭反噬,他没有理会。
  然后她开牡丹花会,闹出轰动天下的动静,亮出惊艳天下的手笔,他开始觉得有必要分心劳神去琢磨到底如何处置她,因为不可能任凭其像脱缰的野马纵横践踏。
  然后他行动了,他以惯有的思维,既怀柔又打压,既给他下圣旨赞扬她的牡丹花和百碗面,同时将她关入笼柙之中,即便有虎兕之勇,亦要受制终身。
  然后他被打脸了,他找不到可以关押她的笼子,将她按律法打入大牢,却让她抓住长公主的错,红口白牙血口喷人,硬生生让皇家陷入了丑闻之中。
  她真的是,什么都敢做啊!
  她既聪明,又悍勇。她自然知道,她虽然暂且赢了自由身,让长公主都受了罚,但是她一顿乱拳操作,得罪了皇帝,得罪了长公主,得罪了永安侯和雍安王,一旦她的风头过去,这些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瞅准时机制造罪名出手灭了她。
  而她所能仰仗依赖的京兆府和雍容王,只能收取她给的利益好处,不具备护佑庇护她的立场和权力。京兆府尹是他的臣子,雍容王是他的儿子。或许在朝堂里有政见之争在私底下有兄弟之争,但无论宋熙然还是雍容王,皆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那女人真真切切知道自己前路崎岖坎坷命悬一线。至于民意,是最善变不可凭借的东西,就如同风生水起,有别有用心的风,就有推波助澜的水,而所有风向的制定和指引,只要他愿意,都可以由他这个皇帝一手掌控。
  无中生有,没有证据他可以制造证据。以朝廷的名义出师有名,诱之以利,百姓无不顺风而倒。
  所以那女人,决定以惊艳天下的技艺,以毫无保留的让利,以强者为尊的礼敬,去吸引天下的文人墨客和匠人,要为自己赢得他们的支持。无他,这两种人有自己的理性判断和技艺评价标准,他们容易认死理讲风骨,技高一筹,就是他们崇拜和认可的强者,不是愚昧的百姓那么好愚弄和摆布。清平王的称扬赞叹与骆远的拍案叫绝就是证据。
  若说之前都是小打小闹,那这女人开学堂立宗派,与天下英雄竞技硬生生炸裂出一个让强者能够以自身技艺名扬天下名垂青史的机会,就是她真正图穷匕见的杀招!
  立身立德立言。宏宇帝默默地看着那堪称石破天惊的三幅画,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此番局势,若他再不收手,怕是注定会输的。
  这女人即便被人杀死灭掉,可她的作品既然已经面世,就会永久流传。而随着时光流逝,后人在惊艳她才华作品的同时,所有当时与她为敌的,都是嫌犯,所有当时与她为难的,都是骂名。
  罢了吧。她就是求个活命。她为国家为民众献出了钱,献出了家业,献出了技艺。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身是胆惊才绝艳的谢湘江,何必苦苦相逼呢?
  无论是皇姐还是自己,有些难堪都是自己找的。原本以为灭的不过一只蝼蚁,却被蝼蚁所伤,恼羞成怒不堪其辱罢了。
  宏宇帝正这般沉思细想,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禀告:“陛下,户部肖尚书来了。”
  宏宇帝侧目,怒哼一声:“让他进来!”
  故而肖尚书刚刚跪下行礼,就被宏宇帝一叠厚厚的账册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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