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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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得学项羽背水一战,她想,但一旦触及白藏,她的思绪就像湘江一样流淌,什么都无法阻拦。
  师尊小时候教她读《报任安书》,说人固有一死,说轻于鸿毛重于泰山的道理。她以前觉得自己明白,后来下山来,知道那不过是纸面上的明白,实际上和无数的瓜与李一样不清晰。师尊也说,到了时候你就会知道,比如你自己要死的时候。现在——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死的重量。她还想不到,“自己”似乎是不值得与其他事物进行参照的东西,它们要么虚无缥缈如看不透的阴谋,要么沉重实在如两岸的青山。而自己,时轻时重,没有一个固定的重量。
  一切都是杂乱的,模糊的,一切都不如坐在船头的白藏来的真实。想到白藏的时候她无比的沉重,踏实的沉重,忧伤的沉重。
  “我给你吹笛子吧。”她走到白藏身边坐下,“好不好?”
  白藏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喜是悲还是忧。她见了,便一心想把白藏的笑意给“吹”出来。
  一曲又一曲,直到两岸渺茫,下起小雨来,白藏说干脆进去吧,别淋坏了。于是两人回到船舱坐下。一坐下,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累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累了?”白藏柔声问道,“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于是她靠着白藏的肩膀,渐渐睡着了,虽然才下午。将睡未睡之间,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要去东都,要找到岳元彬,要为那些无辜的无极派弟子们报仇,要洗清身上的冤屈,要让江湖中人都知道白藏是行侠仗义的人,自己也是,而不是什么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她要抓住那个凶手,要行一件大大的义事,然后......再死。
  那个时候再死.......
  或者不死......
  或者就这样和白藏坐着船,到没有生老病死的地方去。
  就这样和白藏......
  她们在襄州下船,和杨保婷分别。杨保婷的势力只到这里,再远恐怕会被发现,杨保婷自己不怕,怕的是暴露她们的行踪,让心怀叵测的人找到——毕竟现在的居觐最好还是不要打。
  告别时,杨保婷再三嘱咐居觐要如何运气调养,剩下的两粒灵霄丹能不吃就不吃,一定要保存实力,多用智取,她都记得。杨保婷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眼里似有泪花:“妹妹,你好好的,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好好地保护自己,以后再到我们苗疆来,吹给姐姐听啊。”
  她笑着点头,“以后一定提前告诉杨姐姐。”
  拜别之后,二人从杨保婷的朋友那里收到馈赠的马匹,就往东都出发。沿路小心打听岳元彬的下落,不敢直呼其名,只模糊描述长相。奈何此路不通,白藏笑话自己,说岳元彬既然能跟踪她们入苗疆,自然有可能一路继续隐匿行踪,这样找是找不到的,只能去东都。
  “他就是设了个陷阱,逼我们去钻,是吧?”她问。已然明白这样的话白藏觉得不好说出口。
  “是......”白藏道。
  “哦,那这不就是所谓‘虎口拔牙’?又或者——”
  两人骑在马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野,她一直感觉白藏连日来情绪不高,忧虑非常,几乎连觉也睡不好,于是故意想找出些轻松的话来说,“叫与虎谋皮?是虎还是狐来着{20}?”
  白藏果然笑起来,“你这——虽说是终南山里,师尊教的,却比不少人都强。你就该去考状元。”
  “你倒说说是哪个啊?”
  “我?我看哪个都不好,顶好都不是。”
  “‘猛虎口中敲玉齿,骊龙颔下夺神珠{21}’,谁知道到底是他是老虎,还是我们呢?”
  白藏笑起来,假装拿马鞭抽她。她假装被打中了,哀嚎出声,白藏果然心软,打没两下,就问她有没有事,是不是不舒服。她呢?当然是没事,可一见白藏的关切样子,自己也心软。“没事,我和你闹着玩罢了。”
  总是这样,白藏走着走着就会忧虑,她明白白藏担心的是什么,也不好直说,于是只好婉转地逗白藏开心,逗着逗着变成打闹,打着闹着又心软,心软退让最后以含情脉脉地互望结尾。
  两人一路前行,照旧一路打听见闻,学卢亟和居觐在码头干得那一出,白藏戴面纱,居觐露脸,装作姐妹。渐渐靠近官道,路上商旅增多,消息也多了起来。什么关大人家的走私被御史大夫刘玮参了、于大人家勾结匪徒在关中抢劫也被关中其他的几个大族告上了朝廷,全都成了商旅歇脚的小店里谈资。更有甚者,说这都是哪年哪月的过时消息,现在长安城里最吓人的啊,就是刘玮虽然是吕皓的门生,居然还纵容手下人参了吕皓一本!说什么吕皓通过神鼋岛卢家的势力,在东南沿海大收贿赂!
  众人一片惊叹,有人说刘玮白眼狼,有人说刘玮真是好官,还有人说天知道刘玮打的什么主意,末了有个人把粗瓷碗当醒木那么往桌上一拍,把众人都吓得安静了,倚老卖老地说,这有什么!若论这天下大事,最大就是常山王最近要前往东都了,车马队伍,一概齐全,恐怕是要进京!
  居觐不知道是多大的消息,但从周围人立刻变得安静的反应来看,小不了。
  “你觉得呢?”四下无人处,她问白藏。
  白藏摇头,“说不好。但总之不是好事。”然后便将曾与李毓说过的一切告诉了她。
  她对这些缺乏了解,所知无非都是从史书上读来的。模模糊糊觉得常山王居心叵测,但是到底是图什么呢?图皇位?怎么图?她不知道。
  靠近东都,两人准备在郊外的一间茶肆休息一下再打算,看是否进城,以及进城之后如何行动。正好听到店内的几个据白藏说像龙门派弟子的男人在高谈阔论,说本门派要光大了。为什么?因为王正死了啊,你还不知道啊?前阵子那王子安都扶灵回家了,这会子该葬了都。
  两人正在诧异,就有一个人走到了她们背后,轻拍二人的肩膀。
  “诶。别说话,是我。”
  回头一看,卢亟的样子不比曾经那般冷静自制,竟是一脸的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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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20}本作“狐”,后讹为“虎”。《太平御览·苻子》:“欲为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欲具少牢之珍而与羊谋其羞,言未卒,狐相率逃于重丘之下,羊相呼藏于深林之中。”
  {21}金·马钰《玩丹砂·赠阎先生》
  第三十三章
  “子安被官府抓了。”
  三人到卢亟的住处,水都不及喝一口,卢亟仔细查看了无人跟踪,坐下就说。
  “被官府抓了?在东都?官府抓她做什么?”
  “我和子安扶灵回家之后,王家一片混乱。为了方便她逃出来,我俩演戏,我掩护她逃了出来——这个不细说了,麻烦。她要到东都来找王子誉,想借助王子誉的关系追查此事。毕竟我们亲眼看见刺杀王正的人使什么兵器、身法有多厉害,于是就准备以此为线索来找。王子誉在东都人脉之广,所以就——”
  居觐机灵乖巧地倒了水,递给卢亟,她接过、道谢、喝一口,差点要找不到合适的气口,嘴上之急赶不上心里的急,白藏趁机打断问道:“等等,你说你们亲眼看见了是什么样的人刺杀王正,什么样的?当日是怎么回事?”
  她遂将那晚的打斗过程中一一道来,“青色衣服,上面绣大团的黑色乌鸦,戴黑色面具,手持一把剑身呈螺旋状的剑。”
  见白藏神色变了,她立刻追问:“你知道是谁?”
  “何止知道。”白藏又问是何时发生,“看来他是先来杀的你们,后上的崀山。”
  “上崀山?”
  “是。别说这个,先说子安被抓的事情。”
  “噢。我与她前后出发,离开颍川,按照约定,我一路乔装打扮、隐藏自己的行踪,以防被王家其他人或者他们勾结的鬼知道什么人发现。到了东都,先找她在东都这家店里应该留给我的可以进城或者在外等待的消息。谁知道刚到外面炉山镇,就看见告示,说通缉王子安王子誉的同党,我问了问,说是犯了谋杀抢劫的匪盗之事,人赃俱获,现如今扣在东都衙门的大牢里。”
  想到这里她只有低头叹气,“虽说我大可行贿守卫进去,这东都的守备军从守备本人到士卒已经无一不是烂了的;但是进去,我也不可能凭借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劫囚,正莫可奈何,就遇到了你们。”
  她望着白藏,正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个歉,然后争取白藏的帮助——哪怕理性里也知道白藏没理由不帮,但始终觉得,自己应该做这些事,哪怕是场面事,也是该做的事——谁料白藏压根没想那些,径直问道:“卢大小姐,你可知道,子安所涉到底何事?”
  卢亟自然不知道。就连王子安自己,也说不清楚欲加之罪到底是什么罪。欲加之罪之下的东西,她倒清楚,就差知道真凶是谁了。此刻坐在大牢里,面对着一脸惶恐的王子誉,她只想问他一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那天让我们去云仙楼的人是谁?不是带话的,而是背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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