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我是曾经一度那么那么想把白藏给杀了,那天也是,但我实际上不是,我说把她杀了并不是要真的杀,我只是……
  “没事。”王子安起身走过来,拉着她进屋坐下,“我知道。我都明白。”
  烛火渐渐亮了些,摇曳的火苗倒映在王子安的眼眸里,温暖与温柔融合一处,她于是问道:“家里人怎么样了?”
  王子安笑笑,轻轻摇头,“二哥当然不能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自然也理解不了。肯定觉得堵得慌,所以一直在喝酒。当然,不敢当着爷爷的面喝,生怕被发现。二叔呢,路上耽误了,今天已经打发人去告诉他,在金陵汇合就行,不需要赶来了。”
  “其他人呢?”
  “其他人没做什么,就算和二哥一样想不通,也不能怎么样。至于爷爷,闭门不见人,只有子焉在那儿陪着他。”
  “你不去?”
  “我不想,你知道的。”王子安长长地叹一口气,“这就是我们家,叫你见笑了。”
  她不知如何应对这自嘲,一方面想和王子安无限地靠近直到亲密得不分彼此,一方面又害怕走得太近接触了自己不该接触不该了解的种种事情。没有界限,她总觉得自己越界了,进而羞愧,怯懦,站在原地揉衣角。
  “那,你还想找凶手吗?”
  “自然。这样大仇,怎能不报?”说这话的王子安依然笑着,但那笑容在她看来轻轻一转就能幻化为哭,“只是,一定不是居觐和白藏。”
  “为什么?”她轻声道,丝毫没有质问的意思。
  “因为,第一,是因为太巧了,世上没有这么巧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说是就是,凶案现场总是遇见她们两个?怎么说堵到就堵到,从天都峰下来如此容易就找到了人?谁还不是久历风雨的□□湖了,这么轻易就被人找到了?我不相信。今天那些打少年时就跟着爷爷的老家伙们说,这都是天道。我就笑了,要是天道如此公正,为什么还夺去父亲和大哥的性命?”
  她看见王子安眼中似有泪光,下意识就掏出手绢来要擦,接着又想到自己这手绢乃是神鼋岛一带的特产,什么都好,丝光白亮,但就是不吸水,尤其是带咸味的,不管是海水,还是泪水——这下更忙,差点儿想举起自己的袖子。王子安笑着把她手摁回去,让她别忙了。
  可这一笑,眼泪还是掉出来了。
  “第二,是因为…我了解白藏的人品。我清楚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王子安这话说得缓慢,可见仔细斟酌,然而目光终究在逃避她,她感觉自己的心往下落,慢慢的、荡悠悠地往下落。是啊,你知道,那些我过去来不及也就永远来不及了的事情……
  “而且,我想你也知道居觐。你与我说过那些——”王子安轻轻握住刚才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她的手,“居觐这孩子,从以往来看,我想绝不是会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如果说她是演的,是装的,我也不相信,一个会装会演的人绝没有这样的气质,更不会蠢到被抓住。”
  说到居觐,她心底的同病相怜再次翻涌起来。也不知道是自己更幸运,还是她更幸运?
  “是啊,她不是那样的人。”
  毕竟这江湖上的滑头混蛋和伪君子多了去了,至恶至奸至邪她也见得多了,没有居觐这样的。这比说清秀的居觐实际上是个男人还要不可靠。
  “刚才你去,见到她了吗?”王子安问。
  “没。白藏说还躺着,我也不方便上去,就没去。”
  王子安“噢”了一声,倒没说什么。她呢,想到不是居觐,又开始继续想会是谁,“如果说排除她们,但不能排除一种可能——会不会是我们以前都不知道的什么神秘人,突然冒出来的呢?毕竟,山野莫明之中,就有居觐这样的。那说不定就不是什么江湖仇杀,是什么别的人、别的动机?这样就——”
  “不管是谁。”王子安拉起她的手,“谢谢你陪我来,也谢谢你做这一切,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说罢,手上一拉,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卢亟觉得整颗心都在融化,像春天的冰雪,前所未有的心安。是啊,何必再想呢。难道她们之间的片刻安宁还不够珍稀吗?也许她求的本来就是这些吧,王子安只要这样对她就足够了。
  当夜两人睡得晚,王子安有意靠着卢亟的肩膀。虽然是躺着,不倚其坚固,但心里却真的觉得有所依傍。她不是非要有所依傍的一个人,她可以不要,甚至有的时候会刻意地拒绝。但这一刻她想靠着,不是因为脆弱,而是因为这是卢亟。
  她爱这个人就是爱这一点吧?爱卢亟的温和与隐忍,足够老于世故,又不拘于世故,随时能做出那些返璞归真、充满善良与仁义的行为。卢亟做不到非常圆融,自己也不能,但她们都足够练达,在不能得到世人的包容的时候选择退让,然后在彼此身上寻找包容。
  有的时候她甚至为卢亟的退让和隐忍感到心疼。她想对卢亟说,以前白藏总是小事上让着我、大事上和我争,现在你大事小事都让着我,其实不需要,其实我也可以让着你,其实……
  又或者你不愿意听我谈到她?那就不说了。我用行动证明给你看就好了。前路漫漫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真凶,也不知道那之后我还要多久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你就这样陪着我吧,好不好?
  也许你陪着我,我就不用再去争再去找了,已经是我想要的生活了。
  白藏本来不打算收卢亟的马车。她吃不准这样是安全还是不安全,但考虑到居觐的伤势,还是接受了。毕竟居觐绝不能骑马,她们也不能在这小镇久留,还是得去崀山。
  收卢亟的东西,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一方面是碍于和王子安的旧情,一方面也觉得这样做倒像是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一样,即便这想法不合逻辑没道理。所以她提出,把碧野送给她们的两匹马作为回礼给了卢亟。
  “反正也骑不了了。”她说,“你们带走吧,赶路很方便。”
  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是说出来卢亟不会觉得难受、她也觉得合适的。
  回到屋里,她得继续照看在发烧的居觐。往床边一坐,即便看不清楚脸,用手一摸,也知道额头还是烫。肩伤的应激反应,没有办法。她所能做的只是为居觐降温。药已经上了,若是白天还发烧,那再做打算。
  王正是留了手,要是没留手,大可以一刀往右肩去、或者干脆一刀砍掉左肩,反正都是“一刀”;但王正也有气,伤口偏长,他拉了一下。不管怎么样,肩膀的伤势不重,只是不能动而已。那三掌,啊,那三掌……
  她把重新投过水的手巾绞干、放在居觐的额头上,然后再次给居觐号脉。还是那样破碎,孱弱。若说之前居觐虚耗过度时的脉象如同嘈杂混乱的音乐,那现在就是丝竹管弦全被打碎了,风吹过,它们纷纷发出嘶哑的怪声。
  王正没打断居觐的骨头,至少不是全部,或者没到打穿胸膛的地步。只有轻微的骨裂——给居觐的包扎的时候,她摸到了一点,但是有多重,要等居觐醒过来,能对痛感做出回应,她才能判断。至于腹部那一下——她长长地叹一口气,伴随着摇头、皱眉——还真是准啊,从胸腹到丹田,习武之人,下手黑不黑也就是一念之间。
  王正打这几下只是一种复仇的表演,毕竟位置都相似。她理解,她不接受,她眼前只有既定事实。她不想去评价王正是否正人君子了,眼前躺在这里的人才是……
  你为什么不用内力抵抗王正的攻击呢?你鼓足了劲儿,他打你也必然受到反弹伤害,你为什么只站在那里单薄无保护地受害?是你不能,还是不愿意?
  她不愿知道。无论怎么样吧,是你天真得高尚或高尚得天真,我不想知道,除非你说。
  我只愿照顾你,一直照顾你,直到你醒来,好起来,直到我们摆脱这一切,直到我还清欠你的。
  我是否应该感谢王正,谢他不曾下杀手,谢他放过你我,否则,我想我会失去你,我会永远失去偿还的机会。可我又去怨谁呢?除了我自己,我是否还有人可以怨恨?
  躺着的居觐发出轻微的哼哼,她立刻倾身去查看,但居觐还是睡着。她的手抚过居觐的脸,轻轻颤抖,不住流连。
  疼吗?对不起。
  之前哪怕有任何一个时候我狠下心回家去,而不是对自己心软、纵容自己沉迷于你的陪伴,也不会有今天。我会回去用整个太原府的一切好东西来酬谢你,而你会回到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再不需要有交集……
  这个念头闪过时她的心突然非常非常疼。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子,至少不是这混乱的一年,至少……
  啊,我早就已经不能接受见不到你了,我早就习惯了你陪着我,甚至习惯了夜半醒来看着对面的你的轮廓,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