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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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就要砍上来,居觐一步跨在吕婆子前面挡住,用剑柄轻轻一碰,胖子便向后跌去。众人一扶,胖子站住了,更加怒不可遏,带领众人簇拥上来围攻。
  嗖!一根纤细的铁索凌空飞出,险些划破胖子的脸皮。那铁索像是有意志一般,哗啦一声,向后一包一拉,十余人应声倒地。
  白藏手腕一抖,铁索又回到手中,原是她的九节鞭。
  “还不快走?”她道,声音在笑脸也在笑,就是听上去怎么都像要杀人。她以前尝试过很多种方法,最后还是觉得这样说话最有用。有的人适合凶狠,有的人适合笑里藏刀,有的人——比如这时候的她和这群人——适合一边笑一边磨刀。
  短衣汉子们畏畏缩缩地爬起来,望望白藏,又望望为首的胖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藏懒理那腌臜肥猪,反倒看向居觐——居觐的手刚才已经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那双清亮的眼睛,此时已经眯了起来,紧紧盯着地上的胖子。
  她不想居觐拔剑,既不能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用为了这样的人。
  哪知道胖子还挺灵活,估摸着确实有点儿劲儿——他假装扶着膝盖站起,双手一摁两膝一跃,向居觐扑来——看样子曾是军汉,练过摔跤。
  但胖子转瞬之间又站了起来,竟是被剑柄打在下巴上打正的——他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立在哪里,任由自己身上的衣服分成两半,油腻腻的肥肉展露在众人面前。
  居觐的眼睛不再眯着,但还是死死盯着那胖子。
  “走吧。”白藏对居觐说,“我们去找那资老爷。”
  居觐看看她,没说话、她觉得那眼神像挨了打受了伤的小兔子,“我知道你想去。”
  两人离开两个婆子的家,让两个婆子快滚——那吕婆子还抱着居觐的腿号泣,说什么这事儿本来不是这样的,那梅秀娟痴心妄想想去做大,自己是为了她好把她送过去的做小的,不然以她自己那出身怎么都不可能嫁进去,做大做小都是痴人说梦——白藏看不下去,把吕婆子踹开了。
  居觐当然没有垂头丧气,至少看上去不是。她自觉是能够看透不设防的居觐的想法的——但她担心居觐的心。担心一个人的心,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想想十年前自己像居觐这样大的时候谁在乎自己的心呢?甚至不被在乎。因为不被在乎而受了很多伤害。所以,现在想要在乎别人的心,居觐的心。
  一路往回走,归还马车,结算押金,她一路都在左右试探居觐。一会儿说居觐当时真是好剑法,快而准,下手程度也拿捏得好;一会儿说那群流氓也是活该,不过这样的流氓很常见:居觐只是笑笑,并未答话。她只好说,“刚才那肥猪说,还要去找那可怜女子的父母。”
  其实她想管这档事,猜居觐也会想,但是如果居觐已经觉得今天的遭遇太恶心了呢?即便实际上不能算最恶心,但也许是居觐遇到过的最恶心的。如果居觐觉得恶心然后不想去面对,她愿意帮助居觐不面对。有时候行侠仗义是好的,有时候置身事外是好的。大部分时候,白藏自己总是行侠仗义,自然也受过置身其中的苦,知道置身事外的好,即便到现在为止她都不清楚二者的界限应该在哪里,但她已经不是一腔热血地要大家和自己一道的年纪了。
  居觐闻言停下脚步,转过来问道:“你想去吗?”
  白藏刹那间想了许多个回答,最后选择了这个:“你呢?”
  “以前师尊跟我说,万事万物都有法度。”居觐举起手里的剑,似乎在仔细审视剑鞘的木纹,“野兽,草木,人与人的之间的善恶爱憎是非,都有法度。不能越过这个法度。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因为救了那牙婆,看她可怜,就一直维护她,尤其在知道了她的所为之后,毕竟她是有错的;也不能纵容那群流氓打死牙婆,那也是错的,但是那买人的老爷......”
  “所以,”白藏接着道,“那买人的老爷要是还要作恶,还要去找可怜的女子的父母,也是错的,也是越过法度的。走吧,我陪你去。总不能坐视不理,让可怜的父母受罪。我们去看看,万一呢?我们在根儿上断了他的念头。”
  算了,天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就是她白藏,这种事从来都不是深思熟虑的。有血就会燃烧,也许是喝酒喝多了、也许是天然就易燃的缘故。她知道居觐想去的,从握着剑的手指就看出来了。
  居觐点了点头。
  她心里忽然就没有了许多束缚,许多许多,难得的畅快。
  第九章
  白藏没猜错,居觐的确是想去的,也的确觉得难受,这种痛苦恰如怀揣毒蛇的农夫。听到胖子的话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烧,想要拔剑,却不知道应该刺谁,而且明白谁都不应该刺。这一点让她更沮丧。
  但她始终记得“法度”二字,记得师尊说的似乎有些简略直白的是非曲直判断之法,知道胖子不该死,甚至不该受伤。把他打得站直了晾在那里是她唯一的报复心。
  她没有主动提出去找那据牙婆说姓资、在城里数一数二的老爷,是因为她第一害怕耽误白藏去扬州的时间,二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干什么。去找那老爷质问?打上门去?师尊又在问她了,这样能解决问题吗?难道你每天打一头狍子扔给挨饿的老虎,它们就能在山里幸存下去?
  她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武艺,武功不能帮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武功高手和行侠仗义之间的距离原来她从未看清。
  于是在白藏说去之后,她笑了,欣于有志一同,继而开始支支吾吾地解释自己的困惑。白藏说你这想法都多余,“你上去找他讲理?这种人大部分不会讲理。咱们必须小心行事,从意向不到之处扳倒他。”
  “意想不到的地方?什么是——”
  白藏恰走在她身前,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她后来回想,那当然不是她行侠仗义的起点,也不是她和白藏的起点。但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她看到白藏的笑容里多出来的东西,并且对那种东西有了一些认知。
  她开始认得那样东西,并且开始喜欢上它。即便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样东西。
  白藏带着她先去打听了资家的宅子在哪里;找到之后又去附近绕了一圈,末了在资家侧门对面的饭馆歇脚吃饭。天色将晚,她问白藏准备怎么样,以前是怎么做的。白藏笑道:“要么,看看门口管得严还是松。松,大可混进去;严,那就翻进去。”
  “翻进去?”
  “是啊,做梁上君子可有意思了。别人偷东西,我偷别人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说罢自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居觐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这世上可以同时存在三个月牙。
  说话间,资家门外就来了数人。看穿着打扮,来人大约与几个守门的差不多。但来者勾着腰,一路见了什么人都称“爷”,说一声点一下头。守门的见了他们,摆摆手让他们不要上前,立在原地等待。来者便立在阶下,也没打算直起腰来。
  “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白藏在她耳边道。
  约一炷香工夫,一个被称为“管家”的人出来了。来者见到“管家”,一脸愁容才稍加舒展,出声问候不住。那“管家”则站在阶梯上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叫来者闲话少说,钱带了没有。来者说带了,“管家”的口气才稍稍放软,让身边跟着的小厮拿了来者的包袱收走——这个弯腰的便打发了,守门的还一路叫着快滚。
  然而后面上来那个,也陪着笑脸,却说没带钱,是来求“宽限”。“管家”一听,口气立刻变了,不但破口大骂,还上前几步扇了人家一巴掌;打完不算,还揪着来者的耳朵,贴上去且说且骂。末了才一脚踹在来者肋下,打发了去。
  等到“管家”离去,一切归于沉寂,她把听到的东西转述给白藏。两相核对,白藏只听见吵嚷的部分,没听见“管家”贴着人家耳朵说的部分。她说自己也只听了些大概,“是数字。什么‘一日几厘’、‘如今又滚了几番’云云。”
  白藏问她具体是多少可有听清,她说了个大概。白藏眨眨眼随便算算,诧异道:“好家伙,这花账放的!”
  “花账?”
  白藏于是给她解释,解释完道:“可见这资老爷的宅子是怎么盖起来的了。放花账按理是犯法的事,我们不如去偷了他们的账本,往官府一送,看官府如何处置。”
  居觐不疑有他,两人便等到天黑,趁看门人换岗,轻易就从最难发现的拐角处跳上了资家的房顶。上来一看,才觉得这资家的宅子实在是大。前宅后院,小桥流水,东西厢房,客堂下房,马厩仓库,居觐从黑暗中依轮廓目测,恐怕有两三里见方。
  两人脚步极轻,连踩瓦片的声音都听不见。楼下人来人往,往外去;她们俩在屋梁上,趁着月光尚未降临,一路往里去。此处一踮,那里一跳,猫儿照旧酣睡,她们已到了近大宅正中的堂屋上。堂屋高,从梁上可看见四方,两人就地小心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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