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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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敢肯定,这世上最绝妙的去处非青城山和姑苏城莫属。”
  肖蜜前头嘟囔的什么路情没听清楚,但后一句话实实在在的笃定口气像是说者已经把这天下来回走过几遭似的,明明也才入江湖不久。路情分析出她的话不能尽信,但既然夸奖了青城山,倒不忍让人家的好意落了空,她想了半天回了句“为什么”。虽然并不是真想知道,但起码听起来有了来言去语,很像是普通人聊天的样子。路情暗暗点头,感觉自己进步匪浅。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我们俩个生得如此标志,很容易就得出蜀中姑苏人杰地灵的结论啦。”船尾的肖蜜还在大言不惭,夸张地冲路情抛了个媚眼,
  结果“生在人杰地灵之地长得十分标志的”那位,下了小船后归家的步伐不知何故越来越慢,走着走着还停了下来,正撞在身后的路情身上。路情抬起头,见距她们不足百丈处,几间黛瓦白墙的房子掩映在大片已经凋谢的桃花林中,春盛夏至,美得宛如一副画卷。路情想了想,难得做出了一次正确的察言观色:
  “近乡情怯?”
  明明只离开了两个月,再回家时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零星的胆怯从极致的兴奋中冒出头,还有些莫名不详的征兆感。肖蜜理不清这些乱糟糟的感受,她清了清嗓子,自我安慰似得大声道:“我有什么可怯的,要怯也是肖然怯我,现在我回来了,他清净的日子就要宣告结束了,咦?”
  肖蜜的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肖然布在住宅四周的结界消失了,周围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存在。她一下子慌了神,脚下当即运起全力将轻身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猛地推开院门,入目的摆设一如往常,肖然躺着晒太阳的躺椅连位置也不曾移动分毫,只是不见了上头的人。
  “师父?师父!”连着两个房间没找着人,站在自己卧房门前的肖蜜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里也没有人呢?一个十九年没出过门,双腿残疾的人会去哪里呢?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一张附着灵力的信纸从门缝里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上头的封印在感受到肖蜜灵力的瞬间解开,稳稳地落进了她手中。
  薄薄的一页纸上布满了肖然龙飞凤舞的潇洒笔迹:
  “小蜜儿,你见到信时,为师已经埋骨青山了。
  一生与一人共生死,吾心足矣,不必为我伤心。
  这是你初尝生离死别之痛,为师希望亦是最后一次。
  青城山上穿白衣裳最好看的人,相信你已找到。
  愿余生与所爱之人共尝甘味
  再会。”
  短短几行不足百字,肖蜜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路情在看到信首“埋骨青山”四字时已心有不忍,她刚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肖蜜肩上,信中残余的灵力就有所感应似地凝成了一抹幽微的绿光,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灵力先是碰上了肖蜜的脸颊,温柔的指尖轻触般抹掉了徒儿的泪珠。随后勉强支撑着飞到路情身边,绕着有情仙剑盘旋三匝,直至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念才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肖蜜茫然四顾,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只有从不曾凌冽的江南轻风从指缝间划过,不露痕迹地带走了一个人十九载的岁月。
  情绪崩塌如海潮巨浪,眼泪簌簌滚落腮边,一颗心被巨大的悲痛堵得发不出声音,她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信,连眨动眼睫的力气都失去了。为什么...为什么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还要诓骗她去蜀中...想到那个人再也见不到,再也不会骗她了,肖蜜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
  “唔...头好疼,嗯?这是...师父?师父你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肖蜜的脑中一片混沌,她晃了晃头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肖然正坐在床边噙笑看着自己。肖蜜大喜,伸出手去抓,结果发现自己伸出的手掌短小细嫩,好似五六岁孩童一般。
  原来是梦。肖蜜苦笑一声,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一脸促狭笑意的肖然,心想这要是个一睡不醒的梦就好了。
  梦中的肖然容貌昳丽,与十年前没什么分别,他拉着徒弟的小手抹药膏的画面十分熟悉,自己已经记不清当年为什么受伤,但来自师父手心真实的触感又让她涌出泪来。
  “我说过不要再理那小子,现在知道疼了?跟师父说,你是不是喜欢他??”见肖蜜哭,肖然以为是小孩子家怕疼,一边轻轻吹着她的伤口一边取笑道。
  肖蜜不受控制地拖着哭腔,张嘴吐出一连串故作凶狠的童声:“我才没有!是他不识抬举!我愿意跟他玩,他还笑我没爹没娘!我...我要打死他!”
  “这样的人杀了还脏了你的手。”肖蜜淡淡说道,抬起手温柔地把肖蜜眼角的眼泪给按了回去,殊不知指上沾着的药膏熏得她哭得更厉害了。“以后你会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你不但舍不得杀他,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什么嘛...”肖蜜嘟囔着,任由师父改用毛巾给自己胡乱地擦脸。“又是情蛊?”
  “呵...”肖然轻笑一声,桃花眼中似有流光划过,“小蜜儿真聪明,苗疆...”
  ————
  “情蛊!”肖蜜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坐在床头的人从肖然变成了路情。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清湛的月光映亮了路情眼中一片澄澈的忧色。感觉到有精纯强大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肖蜜勉强一笑:“多谢。”
  “方才我怕你情绪失控,故而打晕了你,没事吧?”
  “没事。”肖蜜摸着酸痛的后颈,抬起眼与路情四目相望,眼泪又没出息地落了下来,“这回当真是感同身受了。”
  路情无言地望着她。
  她形容不出看到悲痛欲绝的肖蜜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却比料想中强烈了百倍。难过,无力,焦急...一拥而上,然而所有情绪都只是被填进炉灶里的一块块木柴,烧得内府滚烫,抓耳挠心,却不知道如何化解。不擅长说话,不擅长安慰,她只能把身上最无用的灵力一遍遍渡进她体内。
  看着她流泪伤痛,于路情而言竟有海水灭顶之感,她来不及细想强烈的情绪所来为何,只知道决不能让照亮了自己人生的光亮就这么湮灭。
  路情鼓起勇气,手掌轻轻地覆在了肖蜜搭在床边的手上,在对方诧异的注视下五指艰难蜷起,将紧张的潮湿和同命相连的特别情愫一起传传递给了肖蜜。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
  “好啊。”肖蜜声音哽咽,泪珠犹凝在腮边,但她毫不迟疑地回握住了路情的手。
  玉尘子师父离世后,怪异的预感就一直盘旋在肖蜜的心头。现在肖然的死既让人吃惊又无端觉得在预料之中,两个人的命运其实早在彼此相识之前就联系在了一起。被埋骨青山化为青烟的两个人,用尽十九年的等待,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路情是肖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颗糖,她一定要加倍珍惜,决不能再失去了。
  夜深了,画舫上歌女柔婉的嗓音乘着暖风传来,曲调迷离绮艳,给单调的夜色染上了一层五光十色。路情在青城派清净惯了,从没听过这样歌声。
  肖蜜侧耳听着熟悉的调子,想起了原来与肖然凭借歌女的嗓音猜测她们的模样性情,这样无聊又没有个对错的游戏,居然一玩就玩了十几年。就在眼泪又要潸然滑落时,她动作粗鲁地按了按眼角,刻意没话找话道:“明天我带你逛逛姑苏吧?咱们去吃梅花糕海棠糕,还有银鱼野鸭,好不好?”
  “好。”路情点头应道,想了想又嫌不够似的补充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哭太多花了眼,肖蜜居然在路情眼中发现了温柔的神色,她忙眨掉模糊的泪水,又仔细看了看。
  肖蜜有种错觉,此刻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路情都会同意的。希望你永远陪着我...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打着转,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从前玩笑的话说说就罢了,以自己的灵力条件再修炼个十几年也不一定能达到路情的境界,她是青城派的得意弟子,是要飞升成仙的仙君,自己怎么能出于私心绊住她呢。
  五脏六腑像被泡进一缸醋里头,无尽的心思牵动着酸涩从喉头升上舌尖,难受得她只想落泪。
  肖蜜知道自己是被悲伤影响了所思所想,她强迫自己抛开这些胡思乱想,终止思绪闭着眼躺了下来。两个人握着的手始终没有分开,疲惫不堪的她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察觉到路情在很久之后渐渐收紧的五指。
  ——————
  清晨,一阵米粥的香甜味唤醒了肖蜜,她睁开眼盯着屋顶,随之而来的悲痛冲刷着刚刚苏醒的知觉,带来了阵阵钝痛。
  肖蜜翻了个身,身体的沉重让她懒得动弹,只有脑子迟缓地运转起来:
  师父不在了,是谁在煮粥呢?
  路情吗?她还会做这些?
  怎么能让她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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