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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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燃烧的需要。
  翁韵的确没有多少肌肉,肌肉和脂肪的弹性其实有细微的差距,但是胜在曲线好。□□可以有很多种美,但冰肌玉骨的夸奖似乎是不近凡尘的,大胸大屁股也具有一种直逼眼目的攻击性,这些都需要和皮囊底下的灵魂相配合。骨肉匀称最好,骨肉匀称的人再有一颗温柔平静的心,简直是起伏的丘陵,或者阳光普照的稀树草原。骨肉匀称的身体有人体正常的温度,显得就是人体,是恰到好处的人体——
  黎阅的手已经放在翁韵的小腿上,翁韵发出满足的叹息。叹息有时候比贴在耳朵上的轻言细语更动人。有的情绪不能诉诸语言,因为有的人会害羞。
  最后她的指尖从翁韵的脚踝上抚过,像弹奏钢琴的最后几个尾音,德彪西式的浮光掠影。
  翁韵翻身起来,缓缓坐起,没有对她说谢谢,只是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正如她刚才所做的那样。眼神就像是那声叹息。
  在一个人身上找通感是如此容易。
  后来,翁韵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已经换上了平常的衣服,工作装或休闲装。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衣服之下表皮之上的温度。人们喜欢热带,喜欢去海边度假,喜欢去椰林晚风,本质上不都是喜欢热吗?是的热会让汗水凝结在皮肤上,只需要一阵凉风就能凝结,然后再热,然后再有新的汗水弥漫——只要快乐,汗水就像是多余的酒精,从人沉醉的心里酿造,然后从表皮渗出,带着令人微醺的气息。
  翁韵的体温令人沉醉,翁韵的顺从令人沉醉,她靠在黎阅肩膀上,靠进黎阅的怀里,或者让翁韵靠进她怀里。呼吸相闻,甚至能感受到前一刻在对方口中短暂停留的水果的芬芳甜美;耳鬓厮磨,长发末梢些微的卷曲都变成有意识地撩拨的手段。40层的高楼中未封闭的阔大阳台上的餐桌,餐桌上的又酸又甜的鸡尾酒、西班牙烤鸡和东南亚沙拉,藤编摇椅恰好可以坐两个人——两个人,不能多一个小孩子,不能少一个人和她的体温。
  黎阅和翁韵再也不在健身房见面。健身房像是一个花盆,用来培育植物,而她们是种子,来自不同的植株,天生要雌雄结合授粉开花长出新的——
  真的吗?也许不?
  至少靠得近,足够近。离开健身房再也没有人觉得翁韵的身体不完美有缺憾。要手挽手,要并肩,要倚靠,要用耳朵与耳朵的接触表达本来应该由嘴唇与嘴唇来表达的东西,要用手指在小臂上的抚摸来代替其他的肢体应该对躯干做的事情。有节奏的,没有节奏的,混乱无序的,怎么样都好。有时候两个人出去喝了酒,半被酒精半被情绪(或者还有本能)灌醉,在街道上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依然挽着手,大笑着,胡闹着,分开又靠近。
  翁韵的柔软从骨子里透到身体外言行中,她不反驳,她喜欢顺应,她精于顺杆爬。是吧?哦。原来是这样。这样三句话运用好了谁都会喜欢的。她也对黎阅这样说,因为黎阅也有很多话对她说。紧紧靠在一起却不说什么话的人要么是彻底被热恋烧昏了脑子,要么就是聋哑。两人说了许多话,虽然话题并不多,但都是靠在一起说的,靠在一起,说着笑着胡闹着,分开又靠近。
  分开又靠近。
  当干草被点燃,野风吹起,积少成多的火舌疯狂控诉天的遥远。
  分开又靠近。
  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从未看清的黑夜里草丛里森林里的东西。
  分开又靠近。
  当宿醉醒来,感到浑身的不适与心里的不适相调和,最后令人想起另外一种满足的疲惫。
  分开又靠近。
  当山洪倾泻而下带来一切该来的不该来的东西,声势之大令人恐惧。
  分开又靠近。
  分开。
  黎阅与翁韵说得话太多了。比她以往和与翁韵差不多的人说得都要多,这场比赛中翁韵在自己的分组里获得了最高分,最出头的鸟。她开始想要松开放在翁韵腰上的手,转换姿态,改成跳探戈。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翁韵并没伸出手,可是想要变换曲目的人明明也是翁韵啊?翁韵给她的信号她收到了,所以她想要尝试按下播放器的按键——切歌吧,翁韵对她说,是这样说的没错。
  当她们说完健身说完了健康说完了别的这样那样的生活话题,在词穷的边缘她们要做出挽救,在新鲜感晾干之前要补充水分,她们各自努力,找很多话题。翁韵有时候很聪明,比如在阅读黎阅肢体动作的背后含义时;有时候又很愚蠢,比如在现在,两个人坐在来了好几次的咖啡店,面前一人一杯黄油脏咖啡,咖啡在炼乳上画出山水画一样的痕迹,话题——话题必须要诞生,要从表面的黄油中诞生,要——
  之前我读到一本书。翁韵说。
  什么书?黎阅端起玻璃杯,杯壁很凉。
  我看里面说,其实南美人自古以来都吸食□□。
  哦?黎阅的眼神立刻停在路边的红色跑车上移回来,快速而凌厉,像是翁韵说了什么重要的话。
  说——就是,翁韵的眼神没看她,反而是在桌面上逡巡,仿佛上面有她要说的话的小抄。
  就是——啊,古柯叶,他们那里不是从古到今都种古柯叶吗?翁韵说,所以他们其实从古代就吸食。
  嗯。黎阅说。用哦回答大概不太礼貌。
  古柯叶里面就可以提取——□□!翁韵说,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仿佛失路之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可能有的幻觉。他们干活的时候也嗑药,休息的时候也嗑药,娱乐的时候也嗑药,就当成一种习惯了。
  哦,习惯。
  就是,长期处于一种很high的状态里。你知道吗?翁韵看了她一眼,以往常看她的速度来说算是快的,看的时候像是寻求支持,移开的时候像是逃避。就一直这么high。
  是啊,黎阅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去过南美。
  真的吗?这时候眼神不再移开了。
  嗯,她去的时候,发现当地的人也还在种植古柯叶。
  真的吗?是因为他们——
  是因为古柯叶很好种植,怎么样都会长。
  那他们不是随随便便都可以嗑药?
  他们不是嗑药,他们是嚼古柯叶。
  说到这里黎阅顿了顿,像是准备捕猎的野兽在草丛里最后的蛰伏。
  而翁韵看着她,迷惑地,恍惚地,懵懂地看着。
  他们把古柯叶卷成一卷,像是雪茄那样,然后放在嘴里嚼。一边嚼还要放些,呃,碱性的粉末,比如贝壳粉。
  黎阅一看翁韵,翁韵的样子不变,眨了眨眼睛甚至显得更加迷惑了。
  野兽蛰伏在草丛里,从胡须到尾巴都没有一丝摇晃,静止僵硬就如同一块石雕。
  比如小苏打。放在嘴里一块儿嚼,这样容易析出。
  哦,这样啊。
  翁韵用的是自己最常用的语调。用遗憾和恍然装点疑惑。
  嗯。
  嗯。
  对了。
  嗯?
  二战的时候,那些德国的军官也嗑药。要不然,你想想——
  翁韵突然变得有一点眉飞色舞,回光返照似的。
  你想想他们怎么会那么快就打了波兰,闪电战。闪电战啊。
  嗯,闪电战。
  野兽竟然倒退着离开了草丛。突然变黑的天空中出现的闪电就像是照明。因为野兽的沉默与坚决,这闪电竟然也显得安静。
  后来翁韵再也没见到黎阅。无论是健身房,还是咖啡店,还是商场餐厅CBD。宙斯的闪电切断了一切的联系和根本上的缘分。
  可谁是宙斯呢?
  第10章 完美
  黎阅有时候觉得自己需要离世界遥远,有时候又觉得应该靠近,像是主星球和卫星之间的引力不固定一样。如果说引力不一样,那组成两个星体的物质也应该在变化才对。时而组合在一起,时而又纷纷离散。
  黎阅想要靠近世界、又不想被世界彻底抓住的时候,她有一个安全可靠的去处——朋友的酒吧。旁人去酒吧只是喝酒,她呢?她伺候别人喝酒。客串酒保,兼职酒保,站在人群的中心,不被任何人关注,就可以关注所有人。这种距离恰到好处第结合了亲密与疏离,看上去就像是语言不通的卫星和行星。
  这世上有的人追求被关注,有的人追求不被关注,可惜往往旱涝不均,世人皆长满了不舒服的鸡皮疙瘩,求而不得后死去。
  黎阅这家店的老板是老朋友了,相熟起来也许是因为两个人多少都孤僻。老板把店开起来,然后躲藏起来。黎阅偶尔来这里做酒保,只为了一种可预期可控制的安全的逃离。
  老板会笑她,逃离,逃到另一个你熟悉的地方去。你这是鬼打墙一样的生活。
  她没回答。没什么好回答的。
  今天她站在吧台后面,穿着统一制服,假装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是与客人不一样、也应该被客人看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店里音响中已经切换成了涅槃的歌,但反反复复黎阅只会唱《Come As You Are》。当然,她喜欢这首歌。她甚至在心里随着柯特科本的歌声轻轻摇晃身体,在现实中则一动不动,认真接单,调制各式各样的鸡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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