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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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看见玉子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怎么了?”她抓住时机问道。
  “没什么。这些——”大概是想了想,决定还是说,“都是韦斯普奇的人和店。我不喜欢他们。你也看见了,他们也不喜欢我。”
  她本来不用问为什么,但还是问了。玉子想了想,道:“很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不想害人,我爸爸也不想。但他们不这么觉得。不害人他们就没办法过日子。”
  她本来想说点什么“你果然是这样的人”的话,但快速权衡之后,觉得不开口用眼神表达更合适,于是她望着玉子,玉子果然羞涩地笑了起来,“走吧,别看这些乱七八糟,我们快去吃饭。马上就到了。”
  她于是没有追问在空中飞行的老式无人机是给谁送货,也没问这左手边写着大大的“四号”、“五号”的楼为什么这么安静,只是由玉子牵着加快脚步往前走:她能感受到玉子的手在出汗,脉搏也加快了。
  这是什么?她忽然想起在山上的宁静日子里听过的一首歌,当那个女人还年轻的时候,端着琥珀色的液体,对着她一边唱歌一边喝。“Make it one for my baby/And one more for the road{21}.”
  后来那个女人说,生亦何欢,因为生的道路通向了死,也因为这条路不通向死亡就长得无法忍受。
  “到了。”玉子说。两人一道站在一幢通体用红色玻璃做幕墙的建筑,在孤儿城的一片灰暗和杂乱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一般。粗略一数,有七层,微弱的阳光照在上面,的确比旁边金字塔式的、用红油漆涂红的红山大楼好看多了。
  “好看。”她说
  “我们走吧。”玉子不答,低着头往前,却果断地牵着她的手。
  她看见门口站着妆容各异的女子,想起自己在追捕的逃亡的四人中有个相当美丽而妩媚。
  她其实从来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被妩媚、冷淡、或者甜美所吸引。即便她使用。
  作者有话说:
  {16}亚伯拉罕一神教的三个分支。
  {17}可见于《教宗与墨索里尼:庇护十一世与法西斯崛起秘史》
  {18}黑人信教没问题,可是某些神父依然保持着种族歧视的观点不是很好笑吗?
  {19}参见□□-2998或□□-001 Roget的提案,非常有趣。但我只是化用了这句话而已。
  {20}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著。卡尔维诺的书都非常好看。
  {21}Frank Sinatra
  第九章
  妻夫玉子其实对带Linda来琉璃大楼吃饭感到忐忑。她总觉得有点亵渎,可她找不到更好地方。她知道Linda可能来自都市圈,那里有的是自己无法企及也从未了解过的、必然非常非常好的各种享受;而放眼整个孤儿城,她能给Linda的最好的应该是在琉璃大楼——抛开家里的鱼与鱼翅,埃利诺家里的面条、番茄与香肠,以及卡尔德隆家中十七个厨子做出来的卷饼、神秘的绿色酱料和烤肉——的顶楼,有洋葱浓汤、长条似的面包和红酒炖牛排的卡芒贝尔餐厅。
  当然还有鲜花,有演奏小提琴的古董电臂,有昏暗的灯光或点蜡烛的室外。这里是最好的最贵的最美的,所以才是配得上Linda的。玉子这么想。
  但,有问题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是选择卡芒贝尔,而是上七楼的路程和路上会有的东西。要到顶层,先要经过主楼梯,从一楼上到五楼,再穿越一个狭长的走廊,到一个看守严格的楼道,从五楼上七楼。一楼到五楼问题不大,她想,顶多是光怪陆离,谁知道这些人在房间里又在干什么?发出的噪音会是吓死人还是让人起鸡皮疙瘩?是快乐还是痛苦?五楼到七楼才是问题所在,那里有最著名的、自负盈亏不依赖任何人的曼特侬会馆,以及曼特侬会馆里的伊丽莎白和妮可,她在哪里——
  以前或许也可以,现在她实在不想撞见这两人。伊丽莎白还好,不常出现。妮可说不定就在门口抽烟,或者在监视摄像头里看见了自己——她知道妮可的视神经芯片是独立的,连接着外面的监控——然后一溜烟跑出来问好。
  太尴尬了。她又不能告诉这俩人关于Linda的事,她自己还说不好呢,万一呢?万一谁多一个嘴,不论她们看出来没有?无论此刻自己如何打算,她们说了怎么办?
  真要命。
  与Linda一级一级地上楼梯,总也快不起来,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想也不能让Linda走得太快。Linda似乎对周围被质量堪忧的老式LED灯的灯光映成暗红色的走廊非常好奇。她回头看看Linda,看见灰绿色眼睛里的神采如蝴蝶振翅般轻轻晃动,猜测Linda必然已经听到了走廊这头那头的房间里可能隐藏着声音。
  比如——
  她听见了,在走到三楼的时候,她想Linda也听见了。那种怪异的咕哝。像是成年男子挨了不轻不重的一拳,既不能忍住不哼哼,又不至于发出过大的声音。她看见Linda的脑袋微微向那头转了一点点,声音就突然大起来,她一阵尴尬。
  “走吧。”她轻声说。Linda看着她,她发誓她看见了里面一闪而过的狡黠。
  “好。”但幸好Linda没有笑出来。
  她稍微加快速度,Linda似乎也跟得上,不时两人就接近了五楼。她的心跳也逐步加快。上七楼必然经过曼特侬会馆,但是从楼道这头看不到曼特侬会馆,得绕个弯,转过弯去就来不及躲开妮可,可是不转弯也看不见——
  她又听见了。这次声音太大,还不止一个来处,Linda肯定也听到了。
  有人在释放快乐,以表达痛苦的形式;有人则反过来。有男人,有女人,有类似男人的女人的声音,也有类似女人的男人的声音——真够尖的——从位置她都能判断出来大概是谁家,也有几个声音的主人她认识。“苏比斯阁楼”,“拉瓦莉埃城堡”,“鹿苑”。她从来不觉得这些地方不堪入目,哪怕她来的绝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来吃饭——尤其是这几年——她也自由穿梭其间,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避忌的,男人女人,欲望和疯狂,这分明是日常生活。
  然而现在Linda出现了,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说是兽性、不如说是普通人性的东西。
  她甚至为此自惭形秽。
  可她居然在此刻听见了Linda轻微的笑声,不由得惊诧地回头,询问的句子一团模糊,卡在喉咙里。Linda见状,笑道:“我是笑你。”
  “笑我???”
  “笑你啊。笑你——”她的疑惑就要被那笑容给稀释干净了。“笑你害羞。”
  做梦都梦不到会这样百口莫辩。固然是真的害羞,却不是那方面的害羞;一旦被对方以为是那方面的害羞,往下怎么办?远的不说,一会儿遇见了曼特侬会馆的人,这不成了现成的半说谎?
  “我、我、我、这不是才下午吗?!这、这——”
  Linda笑意更甚,她更加口不择言:“谁说我——”
  “嗯?”Linda挑着眉毛,专等着她的下文,可她没有。她想起有一次法兰契斯卡说,有许多话说是一种爱的表现,没有也是,表现得越极端爱得越深。
  “我们走吧。”于此逗留恐怕有人去给曼特侬会馆通风报信,还不如赶紧走。
  两人在时而闪着红光、时而映着蓝光的走廊里穿行,身着锦衣华服身姿曼妙的女子偶尔站在一旁的门框里,倚靠在类似柜台的地方,她们抽着烟,弄得整个楼道烟雾蔼蔼,恍若幻境。一开始有的人没有认出低着头的她,只看见后面高挑美丽的Linda,立刻伸出手去拦截、搭讪,只是往往说到一半就看见了被牵着的手,再看见手的主人,也就无声地放过了。偏巧遇见个男人,长卷发大波浪,细红唇削白脸,比一路上的莺莺燕燕妩媚十倍,拦住Linda不说,认出玉子之后放是放了,未几却追上来把一段细小的、喷了香水的绶带轻轻地捆在Linda被玉子牵着的那只手上,啥也没说——玉子看来他差点准备要亲一口了——虽然玉子掉头就走,Linda也没说什么,这家伙却在两人走了没多远之后用尖细的嗓音大喊道:“玉子小姐!有空常来玩啊!”
  完了——倒不只是说被Linda听出来些什么,而是玉子大老远地就看见走廊尽头的曼特侬会馆门口站着的妮可本来都要进去了,听见这喊叫,倒站住了。
  金色卷发大背头,额头上堆得头发活像个烤坏了的蛋糕,惨白的脸色和浅蓝色的眼影,堪称孱弱的暗红双唇,呢绒格子长款女式西装,喇叭牛仔裤,时光倒退一百多年,整数的话是两百年,这就是妮可。
  “一向不见你来,玉子。”沙哑的嗓音一听也没有变。
  “是……”玉子也不知道应该先问候什么,要是自己一个人,当然什么都可以问。
  妮可抽着烟,往后瞥了一眼,眼角就先笑出了皱纹:“有朋友?”
  “是——”玉子还说完,Linda走过来打断她,向妮可伸出手,道:“你好,我是Linda。”
  妮可处变不惊,自然地与之握手、自我介绍。玉子惊讶地看着二人,发现Linda只是微笑不说话,将尴尬留给妮可;于是玉子准备趁机来一句“那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妮可却突然道:“你好一段日子都不来见伊丽莎白。礼物送归送,人老不来,她要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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