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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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是。也许等到战争结束了,她真的可以回到新闻界,圆自己在AP大展宏图的旧梦——她现在已经搭上了线,甚至不该说那是线,那就是桥……
  别人都觉得可以,只有她自己——大概因为这里的“别人”都不是军统的人——在担心自己能否真的卸下这边的身份,单纯回到记者的身份。她太习惯于一切都是军统身份的伪装的生活了,这感觉就像是戴上了一个脱不下来的面具,即便对于记者身份来说并非、也不该如此。
  越想越乱,千头万绪需要考虑的太多——比如要去美国就可以带上裴清璋和陶静纯,可以顺路为陶静纯治病,但那样就意味着要先把话说明白,那就更难——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干好吧。
  包子铺的对面果然有一个身着破旧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和吃包子的苦力讨价还价,他问得急切,苦力答得漫不经心、只顾吃,看也不看长衫男子——这样最好,她最喜欢,因为一个人只管对暗号,另一个只管观察周围,包子没吃完就走是撤离,吃完了就是可以行动,多么简洁——未几,吃完了,拍拍手,苦力张嘴说话,伸出肮脏的手,从口型上看得出来是要钱。
  长衫男子愣了愣,很不屑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当面点清了预付的工钱,又把纸包包回去,递给苦力。
  然后——她观察两人的举动就像导演看演员——你应该同样打开了点一遍,然后把钱连纸包一起收在怀里,在怀里就把纸包和钱分开放了,分好就可以出发了。
  踏上离开上海的路程,亲自把这样东西经安徽往武汉、一直送到重庆去。
  那张纸。
  有了那张纸,日本人的电台对他们来说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一眼看穿,像是没穿盔甲就上战场的疯子。
  疯子。
  这将是她在战场上完成的最重要的大事。正如她最初的梦想,除了荆轲,她就要达成像专诸、要离、聂政一样的事业,一个人在一整件事中完成最重要的部分,就这一件事就可以扭转乾坤——
  突然,背后响起刺耳的喇叭声和粗鄙不堪的日语叫骂,是宪兵队。
  宪兵队怎么会在这里?!
  她猛地回头看,人数还不少,而且眼神非常笃定,直直地望着苦力和长衫男子的方向。
  长衫男子若是被抓尚且有理由可以逃离,苦力被抓就不好说了。不行。
  她立刻起身,一手放下茶钱,一手拎起身边的包,大步流星地穿越别人的桌子,眼神不曾从宪兵队的车上移开,手也自然地伸进包里。
  就在她只用五步就走到了茶楼的拐角、茶楼上的众人大部分都被宪兵队的喧哗吸引去了注意力、而苦力和长衫男子正在有条不紊地假装吵两句嘴然后离开、而宪兵队以更快地速度紧逼眼看准备把车直接刹在苦力的脸上的时候,汤玉玮猛地跃起,右腿越过栏杆跳上隔壁房顶,伴随踩碎瓦片的哗啦一声出现的是一颗@#!子!@#!弹,正打在对面旅社屋外的变压器上。
  电火花,爆炸声,街心与楼上的所有人都发出受惊的喊叫,下意识抱住了头弯下了腰躲避,两眼望着天空就像有陨石将坠落。
  这是她刚才来的时候想好的几个办法之一,也是最不好的办法,专用于大队人马来时制造混乱。这个办法有很多瑕疵,比如,只要离包子铺够近,楼下的人轻易就可以看见她的人和她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直接可以过来抓她。
  火花随着电线一路蔓延,身后一片尖叫,她回头看——顺手用纱巾捂住了半张脸——视点先是放在包子铺,看见苦力往较狭窄的那条街逃去了,长衫男子不知去向,而街面上剩下的人都在四散奔逃,一队宪兵追着苦力,指挥官正点了另外几个人,向她跑来。
  她脚下发力,在刚刚做了一个抬腿程度颇高、还要把背极度压低的大跳之后,右脚还踩在重重碎砖瓦片中,左脚向前以最快速度开始跑。一眼望去都是破破烂烂的屋顶,根本看不出那里能踩哪里不能踩,也不知道踩空了下面会是什么在等着她。可也不能等,只能跑。
  她尽量沿着连绵不绝的屋顶的中间跑,让两边都不能轻易看见她。她这样盘算是挺好,但张良计过墙梯,等她一分钟后跳过一个不算窄的缝隙之后,楼下的宪兵队立刻兵分两路夹击她。据她仅有的日语词汇量,她听得出楼下在喊左右喊快追,喊——
  一点火星过然后才听到声响,她怀疑自己是脑子出了问题或者过于兴奋,不然怎么先看到火花后听见开枪?幸好肌肉的反应比脑子快,她向右一偏,躲开另外两颗!@#!@#子!@#!@弹。
  也许还有别的,她仿佛听见楼下有人尖叫。这样不行。
  眼前的楼下似乎有个阳台。
  不,两个。两栋楼。
  她抓起身边一个装了几件湿衣服的木盆,加速往前跑,先把木盆扔进右手的阳台,然后自己再飞身扑进左边的阳台,两边几乎是同时听见哗啦一声木板碎裂的声音,但万幸——她从一片灰尘中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脚步又轻又快,推开眼前的门再推开眼前的窗,看一眼听一声,宪兵队上楼了,这条小巷无人。
  好。
  包里除了消音手枪也没有别的东西,她把手枪放进内兜,包往下水管道上一甩,三步就重新爬上了楼顶。这楼顶也是一片密匝匝的晾衣场,全是沉重的湿漉漉的床单。
  楼下传来呼喊,她等得呼喊声近了,才往回跳,然后快步跑向刚才来的路上发现的一个仓库。那仓库距离事发现场很近,通过仓库的老虎窗她应该可以看见三岔口的情况。
  等跑到下一个屋顶的时候,她还隐隐听见日语叫喊“上楼”的声音,多跑两步就听不见了。
  按理她该撤离,但那样的话她就只是执行者而不是监督者了。她不那样看待自己,别人也不会那样看待她。不需要外界的评判上司的要求,她也会要回去。
  何况还有这些东西。
  仓库二楼有扇破窗,玻璃尖锐,不知道是被何时何地的贼人给打破了的。她看了看,比划了一下,跳了进去,人没事,衣服被划破了,也来不及细看——掉在地板上激起灰尘,幸而声音不大没人发现——她赶忙爬到老虎窗边,往外一看,苦力躺在街中央,已经死了。远远看身上有几处刀伤,没有别的,宪兵队也正在搜他的身,把破衣烂衫用刺刀划破,细细搜检。
  她就在那个老虎窗前看,一直看,双手握着拳,几乎忘记了这里也危险。
  宪兵队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找到,忿忿而去。
  这是目前唯一的好事。
  她小心爬上楼去,又穿越了好几个房顶才下楼回到街上,本来有意直奔熟悉的旅馆去,转念一想,恐怕也有危险,还是熟悉的咖啡馆好,立刻快步走回租界去。找那家有电话的咖啡馆,打几个电话,打给万小鹰,让她探查,打给德堂,告诉他出事了,再打给——
  想不到一个多小时前自己还在心高气傲志得意满地思考未来,现在却像掉在谷底,甚至可能还要往下掉一阵。
  她两眼一闭,想起《三岔口》里那句“披枷、带锁,恼胸膛”!
  焦赞唱完了想摘掉枷,她呢?她恐怕这才戴上。
  那天晚上汤玉玮没有回家——不管是枕流公寓的家还是凡尔登花园的裴家——而是躲在一家只有自己和裴清璋知道的旅馆里,除了给德堂发送了消息,别的谁也没告诉,哪怕是裴清璋——裴清璋更不要知道,至少在她完全安全或者彻底要死之前,都不要知道,因为知道了就等于不安全,她不能让裴清璋也犯险——而且她觉得自己只能求助德堂,一方面中美所的人在本地就没有这个实力,另一方面,这样东西丢了就不能让中美所的人知道了。
  她也想过,这样大的事情往好了干是功劳,往坏了干就是女娲补天一样大的窟窿。她本来和裴清璋想尽了办法,盟军也想尽了办法,按理万无一失的——现在想想,那本东西也该是万无一失的,至少短期之内不会出问题,就算真的被宪兵队找到了他们要破译也需要时间,安全阀是在的……
  但是居然会有宪兵队如此精准、目的性如此明确地找过来,为什么?他们收到风声了?谁能给他们这个风声?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她,裴清璋,连万小鹰都不知道——她这边是安全的,中美所也没有人知道,泄密都无从泄密——然后就是德堂,德堂总不至于;除了德堂,就是信使,长衫男子,还有派长衫男子的那两个人。
  夜里她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右手保持着随时可以拔枪的姿势,坐在旅馆的床上。不大可能是信使,他要投敌不需要等到这个时候。长衫男子的逻辑是一样的,而且长衫男子要给的只是通行证,他不知道信使带了什么,就算投敌,其信息也没有多大价值,宪兵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要么就是余树庵,要么就是田博。如果是田博,余树庵也未必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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