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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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窗台比别的窗台深,她得以将大部分的身体缩在里面,浑身湿透,发着抖喘着气,听见刚才的窗边传来男性说日语的声音。
  所以,裴清璋走了吗?如果有人给自己报信,裴清璋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会怎么反应?其实不用经历真实的此刻她也知道、早就知道,自己会一边希望裴清璋脱离危险一边又希望裴清璋等着她守着她不肯离去——也许只有把自己置于这样险境,并且让裴清璋看着自己身陷险境,她才能确定裴清璋的心。
  只不过现在想想,任何一种心态都是幼稚愚蠢的,她现在唯一的指望是裴清璋根本不要知道这件事,没有尝试救自己,因为那样危险,就算是站在一边看也不行,那样痛苦——原来怎样都舍不得。
  天空中隐隐传来雷声,冬天的上海,下雨还会打雷,真是活见鬼。她想起自己在纽约的“授业恩师”,那四十上下的精壮汉子,总是自嘲粗笨,实际上识文断字不说,还颇懂些道理,经常对自己说教。她想起师傅在一次堂斗凶案再发之后,望着纽约冬日的灰白天空,对自己说:
  “有些事情只在转瞬之间。师傅我虽然是个习武之人,但我很推崇一句话,‘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倒不是鼓励你回头,人总是不能想到的这一点的。为师想告诉你的是,身后时常有余,但眼前无路时,不妨直接走上去。”
  师父,我走上去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我只有到了那地方,才能“做理会”。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世上我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随着她在高空中自如流畅地转了好几个圈,3029房的窗台近在眼前,上去一看,没有铁栏杆,和刚才那个一样,她顺势往前一推一扑,一个前滚翻,站起来,发现眼前有两个人,站着的那个她不认识,而坐着的,正是裴清璋。
  三人面面相觑的两秒钟仿佛有一整年那么长,然后是裴清璋立刻站起来拥抱她——她闻到裴清璋身上浓浓的酒气,和脸上的镇静全不是一回事——然后是站在一旁的女人抱着双臂站着,似乎在微笑:谁都没有说话,直到电话突然响起来。
  谁去接,谁都没去,她们俩愣着,那女子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合不合适,最后还是去了。接起来,说是经理,找裴小姐。那女子把电话递给裴清璋,裴清璋绵软的双臂还抱着她,摇摇头说自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让汤玉玮去。
  她只好去,然后听见经理说,让裴清璋再闹一下,然后叫room service,汤玉玮就可以藏在车里出来。她说好的,经理又补充说,万一一会儿特高课还要进来,让她藏在衣柜里。她说好。
  果然,刚挂下电话,就有人敲门。一时间是她立刻躲进大衣柜,裴清璋立刻倒在沙发上,那女人立刻去开门。透过衣柜的缝隙,她看见足有六英尺那么高的特高课走进来问话,那女人作答,特高课大概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尤其是看到裴清璋像烂泥一样躺着——又十分不满意,遂打算离去。那女人拉住特高课,说了一通,她只听懂了room service这个词,特高课看了看她,同意了。
  未几,她就从躲在大衣柜里变成了躲在送餐车中。出来她才发现,原来3029房旁边就是一个货运电梯,这是她能走的最快的逃离路线。
  等她从餐车里出来,人已经在厨房,是那经理等着她,安排她换了一身衣服,从员工通道逃离。过了街,走进小巷,她把胶卷和相机交给一早在那里等待的同仁,忽然说自己留下放哨,以防有特高课发现不对跟过来,让同仁快走。那人想了想,转身离去。
  放哨吗?是这样没错。但她心里全是走的时候裴清璋已经难以保持清醒、站也站不住却还挥手让她快走,千万不要耽搁的样子。
  她不能走。至少是为了裴清璋。
  还有那个女人。她想起来了,从裴清璋和那人的对话里她也听出来了,那是万小鹰,是76号的人。
  天已黑了,她把自己的身影彻底藏在阴影里。
  第二十八章
  这样出去到底安全不安全,裴清璋记得自己一直在问,但那时候她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因此问到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她也记不得。好像万小鹰反复和自己保证来着,好像汤玉玮在说那经理是自己人来着,她记不清了,她只能半躺在扶手椅里,端着一杯苏打水,目送餐车出门去。
  其实应该夸那小子好臂力,把那么沉的餐车推得像空车。
  “我到底要……”门关上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并无什么声响变故,她们按理已经可以确定汤玉玮至少一半的安全了,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万小鹰听了,手里也捧着苏打水,转过来对她道,“要——?”
  “知道……知道她彻底安全了?”
  万小鹰笑笑,“裴姐姐,你放心,如果她不安全,我们两个也会被带走的。我们安全,她就安全。”
  裴清璋觉得自己理解了这句话,又好像没有理解,努力摇头,思绪是理不清楚了,越摇越混,眼神渐渐不能聚焦。末了,是万小鹰走上来,轻轻抚着她的肩膀,“裴姐姐,睡一觉吧。睡一觉,有什么事,我会叫你。”
  她想拒绝,知道不能,想接受,又不敢。
  “没事的,睡吧。”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而万小鹰端着咖啡坐在自己对面的扶手椅里,竟然在看书。
  万小鹰问她睡得怎么样,她问几点了,总觉得这是小说里才有的桥段。
  “天还没亮呢,现在才——五点半。裴姐姐醒得太早了。”
  裴清璋揉眼摇头,想说感谢,舌头软麻,人向后倒,勉强立住之后看见了散落在床上的自己的衣服,那凌乱的样子像极了自己的无用与叨扰,“我——我先走了。”
  “欸,别。”万小鹰自然地站起来,手上的书往后一甩轻轻地放在扶手椅上,“咱们一块儿走。我收拾一下,你——你也梳洗一下吧,但是不要收拾得太整洁,乱点才好。”
  等收拾好要出门之前,万小鹰看见她旗袍上的褶皱,她霎时觉得丢人,而万小鹰却笑道:“这样多好,好极了。”
  然后挽着她的手,轻轻拉开了房门。挽着她的手走出去,像一对姐妹,挽着她的手经过特高课的检查,日语说得轻软柔慢,富于教养也不卑微,挽着她的手走出酒店大堂,外面月明星稀,天渐渐要亮了,街上没几个人。
  “裴姐姐往哪一边去?我送你走一段吧。”万小鹰说,“你这样子,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本来想就近寻找留下来的接头人,后来一想估计早就撤了,自己最好是回了家再联系汤玉玮,这样安全点,遂点点头,“我往那边。”
  她领着万小鹰走进小巷,想着是穿过小巷走进另外一条大路,为了省时,为了能够尽快回家免得被母亲抓个正着,到时候满脑子都是酒精,难以解释。哪晓得两人刚走了约半个弄堂,旁边亭子间一片黑暗的缝隙中忽然跳出一个人影,先是一把抓住万小鹰的手腕,把万小鹰整个人往墙上一摁,白光一闪,她看见的就是万小鹰被人摁在墙上动弹不得,雪亮的匕首顶着喉咙的样子了。
  身形都稳住了,她这才看清楚这是汤玉玮。
  这倒是她第一次看见汤玉玮和人动武,这么精准这么狠辣,手腕抓住手腕,以手肘为杆用全身的力量压住敌人,那匕首尖锐几乎已经刺破了万小鹰的皮肤。
  后来回想觉得动作精彩,当时却只能愣在当场,听见汤玉玮极是凶恶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渐渐亮起来,她看得见万小鹰笑了,笑得还是那样玩世不恭,“我可是两位姐姐的救命恩人?也不能这样对我吧?”
  “快说!”
  她想劝阻汤玉玮不要这样凶恶,又知道个中的危险,霎时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简直无地自容。
  “这位姐姐——”万小鹰动也不动,但看得出已经被汤玉玮扣得死死的,“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一道去吃早饭吧,我看大家都熬了一夜,不吃点东西也熬不住了。怎么样?吃完了,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清楚。你看,这一夜都过去了,大家都还好好的,我想我也不用多解释什么了吧?”
  她看着万小鹰的眼睛,从昨夜到现在对这个人的怀疑、猜测和迷惑再度加深,“汤玉玮,放开她吧。我们去吃早饭。吃完了再说。”
  汤玉玮的身形有轻微的动摇。
  “是我求小鹰帮助我的,不是她主动的。”
  汤玉玮闻言放开了万小鹰,一边利落地把匕首放进靴子里,一边转过身来,眼神里早已没有了腾腾杀气,只有满脸的疲倦和皱成川字的眉头,“好。我们去。你还好吗?”
  我也很难说我还好,我不好,但面对你,我愿意说我很好,永远都说我很好,为了不让你担心——但这一次不是,这一次见到了你,见到你好好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很高兴,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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