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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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万小鹰是问她真话还是故意逗她,但这件事上,她没兴趣开玩笑,“没什么兴趣。”然后等到走出店门,才补充道:“那是假的。”
  毕竟真的假的她都见得太多了。
  走出店门,二人便去吃饭。她这一通对文玩古物的斩钉截铁近乎铁口直断的评价,完全吸引了万小鹰的注意。饭桌上点完菜,万小鹰就开始抓着不放地问:“丁姐姐,你家里是不是有特别多这些东西?”
  “什么东西?”她笑道,心情放松下来,竟然有了逗趣的念头,“古玩?”
  “对对,就是这些什么文玩玉器的,我想你肯定见得很多,不然怎么会一眼就看得出真假。”
  “我见得也不多,不过是小时候家里有喜欢这些的叔伯,跟着人家学过一些,而且我也只会看瓷器,会看一点儿青铜器,什么字画,我就一点儿也不懂。”
  “还有叔伯专门懂这个?我家就没有这样的亲戚!”
  万小鹰的口气很是羡慕,她满脑子想的却是你的亲戚就是我丈夫,咱们也不知道算不算亲戚。“好几个。有一个特别喜欢看,他没多少钱买,但是看得准,就借此到处去帮人家看,当作过瘾。没人愿意理他那套,他儿子都不喜欢,所以他只能教我。不过说他看字画是最精,我没学会,在我看来,临摹的都很像,哪里看得出真假?”
  万小鹰一边听她说一边点头,好像津津有味的样子,末了问道:“照这么说,丁姐姐家里也是能人辈出啊。欸我还从来没问过丁姐姐家里都有什么人?”
  这下她愣了,好像那种防备感又回来了。
  可是转念她又觉得,何必呢?她的家世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万小鹰也许已经知道了大概,她就算不希望万小鹰和自己的生活牵扯太深,随便说说也没什么。
  只要不说沈家的事就可以了。
  “嗨,能有什么?也就是遗老罢了。遗老家里,别的不会,古玩还算懂。”
  万小鹰长长地“哦”了一声,“我还从来没了解过,身边认识的这样的人也少。”
  “是吗……欸,对了。”这时候她倒有灵机了,“你是上海人吗?”
  我还不能“倒打一耙”了?我干嘛非要由着她说话,大家都是女人。
  万小鹰笑起来:“我家虽然祖籍能算松江府,但从小在北方长大。要说我是上海人,只能依据一点,我会说上海话。”说着就表演起来,不等她打断,又说:“而且不止上海话,各地方言,我都会一点。”
  “都会一点?”
  结果呢,菜还没上,万小鹰先学着各地方言把她逗得肚子都笑疼了。那万小鹰,说崇明口音好似卖糖粥的,说山西化张嘴就要醋,说陕甘方言——她实在不知道具体是叫什么,笑得懵了——活像老农,说河南方言,一口一个“噫”:“你、你、你——”她只能说出如此词不达意的话来,俨然是接近笑岔气了。
  菜上来,她才发现两人进的是西餐馆,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与欢乐交替,全然忘了。
  “你不喜欢西餐?”就在她缓缓拿起刀叉的时候,万小鹰忽然问。“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去吃别的。”语气竟然是毫无埋怨。
  “不,不用,没什么,再说都上来了,怎么好浪费?人家还在为了一根茭白想办法。”两人相视而笑。
  “其实你要不喜欢西餐,”万小鹰一边吃一边说,满嘴都是,教养简直和她身上的衣服好不匹配,“我们下次就吃别的。我上次去吃……”如此就开始说自己吃过的好东西,鲜得来的排骨年糕,红房子,大壶春,新雅的粤菜,沈大成的馒头,德大的猪排,君士但丁的栗子蛋糕,老半斋的蟹粉狮子头,末了大谈特谈水晶肴蹄。这一通胡侃海吹,直把丁雅立说得胃口大开,平日不喜欢的西餐也吃了个净,还和万小鹰说起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店和应该怎么吃的细节,万小鹰连餐后甜点都加了一份。
  等到夜里回去,客厅里,盛东声回来了,夫妇二人就聊起今天发生了什么,想要说时,她忽然觉得今天竟然开心,非常开心。
  作者有话说:
  {39}沈觐扆。
  第十四章
  夏天,丁雅立在家里从不会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因为她家有两台日本进口的电风扇,两下一吹,清凉无比,简直是打牌的好地方。她就这样无法反抗地做了好几个官太太们的东道主,天天招待她们打牌。她会打,打得也不赖,但不喜欢上桌子,不过偶尔帮人打两圈,让人家有空去解决内急。而且她也不是十分不情愿,毕竟——
  家里有些人说说话也不错。总是自己一个人,女佣都太忙,也没人聊天。哪怕这些太太时而聊到她完全不喜欢的内容,也比一片沉寂强。
  这天刚送走牌瘾很大的几位太太、她准备上楼去换衣服,女佣就追上来喊她,说太太,有人送了东西来,在门口等着呢。
  “你收着就是了啊。”她讶异道。
  “专门要您签收呢。”
  她又只好出去拿,一看是个跑腿的小伙,手里拎着一个蛋糕。她签了字,让女佣把蛋糕送到冰箱里放着——就这美国货,也是吸引那些官太太来聚会的,其实要是那些老上海的豪门巨富不逃到香港啊美国去,哪里有人会看得上她家?——自己拿着夹在盒子上的卡片坐到客厅里去读。
  打开看,只是祝福的闲话,署名万小鹰。
  她笑了笑,送这个干什么?还叮嘱要和盛东声一起吃。也不想想,这么一大个,我一个人也吃不下啊。
  黄昏时分,盛东声回来了。她走出来看着他脱外套,他看见她,倒率先说了一句:“今天又有人来打牌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从办公室走的时候,遇见王太太去接王天应,正好说到这事。”说着还嘿嘿笑两声,“王天应被看得这么紧,我倒想看看,他还有没有这个本事出去沾花惹草!”
  她一边随意地应付道“还有这么一说”一边和他走进餐厅,招呼女佣上菜吃饭。一边吃饭,就一边聊彼此的一天。他的话总是比她多,毕竟他的生活比她精彩。直到吃完,盛东声正要起身到客厅去抽雪茄,她伸出手招呼他,“别走,还吃蛋糕。”
  “蛋糕?”他笑,“哪里来的蛋糕?”
  “万小鹰送的。”
  她看见他的脸色竟然霎时就白了,诧异不已,“怎么了?”
  盛东声那发黄的眼珠子转了转,“拿——拿到客厅来。”
  两人于是坐在茶几旁,让女佣撤去了一切,上了蛋糕,放在那里,然后大家都走。她看着盛东声,不知道盛东声打的什么主意,在意着什么事情。一个蛋糕,能有什么?
  “隔壁可养了狗?”他突然问。
  “这一条街出去,你还不知道?”她说,“只有费家有一条。你想干嘛——”不等说完,她反应过来,“不行,你要担心,也得用野狗。这时候上哪儿找野狗去!”
  盛东声木然地点点头,“可是……”
  “万小鹰凭什么害你,你想想。”她说,“没有动机的话——”
  “就是因为这投机倒把的事情!”盛东声猛地站起来,“实在是——实在是挣得太多了!现在觊觎这档子生意的人太多了,太多了!你不知道,我简直每天在——”
  “你想想,”眼看他越说越激动,她打断他,“是有很多人嫉妒,可是万小鹰干嘛害你?她和你不是一路的吗?”
  “我是怕她觉得我们招摇了,暴露她了,要下手我们干掉了!”
  这话说得,她也不好斩钉截铁地说没这回事,毕竟她对万小鹰也没有这么信任。但就算这样,眼前的问题是这个蛋糕。
  而且她从感觉上,也不觉得万小鹰需要毒杀夫妇二人。
  于是她开始安抚盛东声,用自己和万小鹰的往来经历,盛东声稍稍安定下来,坐回沙发上。她见状道:“再说,送个蛋糕让我们吃了,把咱们毒死,也太显眼了。”
  “说是这样没错,可是——莫名其妙地,她干嘛送个蛋糕?”盛东声两眼望着裱花精致的蛋糕,她也顺着望过去,“谁知道?也许咱们切开来就知道了。”
  不理会盛东声惊恐的阻止,她拿起蛋糕刀就切,咔咔三刀,里面除了海绵蛋糕之外,就是一张纸条。她取出来给盛东声,两人一看,上面的话很简单,近来危险,少出门,尤其少去哪里哪里,多加小心。署名只有一个W。
  从那天晚上开始,盛东声的惶恐就没有停止。他谨遵万小鹰的教诲,不但减少了出门,休息日也常常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也不让丁雅立出去。丁雅立一开始还问他可能是谁,为什么这样,后来就不问了,因为盛东声会给一个越来越大、越来越宽泛的名单,说到最后就像人人都和他有过节、人人都会害他一样。她甚至开始取笑他,是不是汪主席也要害你?
  盛东声瞪她一眼,那表情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开始怀疑这一点了。她只好什么都不再说。一边也免于刺激他,一边,她也不知道这样躲下去何日是个头。要真想杀他,难保不会哪天直接在路上家伙一掏子@#弹@#乱飞,是不是?但她没把这话对盛东声说,说了也许会吓死他。她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虽然也会觉得“凭什么我来解决”,但现实是,丈夫拖延,而她正如以往的许多次那样,想试试自己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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