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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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消说,裴清璋肯定瞒着自己干了什么。没有隐瞒的裴清璋虽然安静但也活泛,和这紧紧绷住的一潭死水——不,一池子冰,中央公园冬天的冰——不一样。
  她瞒着自己,瞒了什么?她也今晚上的事情有关系?毕竟她也出现在了这里,看那样子显然不是来等一份文件的。如果有关系,她是来干什么的?裴清璋肯定不是日本人的人,也不是76号的人,这她汤玉玮还能判断得出来——除非裴清璋在两人分离的十年中练就了顶级的演技,堪比好莱坞一流演员,否则她不会看错——可要不是,裴清璋是为了什么来,为了谁来?有什么目的?
  目的本来是用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最好的线索,可她现在不知道,完全不知道,所以判断不出来。裴清璋监视自己吗?要这样首先得裴清璋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监视自己,监视谁?要这样裴清璋得知道这件事和这些人。不做监视,那干什么?套取情报?与人接头?那还是回到了刚才的问题,裴清璋没有凯瑟琳·赫本或费雯·丽的演技,更干不出来。
  就算是中统的人,那也还是……
  汤玉玮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这样想来想去,都是一堆捕风捉影无稽之谈,猜来猜去什么都不能证实或证伪,与其如此,不如不猜。横竖现在裴清璋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也不能造成什么影响,她竟然能看穿她,又何必担心?
  她可以等一等的,把怀疑放一放,把一切都放一放,毕竟,毕竟那是裴清璋,裴清璋怎么会……
  她就这样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看似平安无事地过了下去,除了裴清璋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和母亲吵了一架——母亲数落她,她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理会母亲,径直把自己关在屋里,结果招来了第二天上午的又一顿吵闹——之外,春天里,什么事都没有。裴清璋自然不知道汤玉玮决定放任自流什么不干,自己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怎么办,去交消息的时候想了好几个说辞,到底最后一个也没用上——她在教堂里的忏悔室中见伪装成神父的巫山,巫山根本就没问她的判断理由,因为巫山已经知道高佩瑜连夜去重庆了。她只大致描述了高佩瑜和邓云瀚还有晴气可有可无的对话,就结束了——算是平静了结,可她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都没有。她心里一直装着汤玉玮的身份问题,她得知道汤玉玮到底是什么身份吧?只有知道了她才能说自己是安全的。可是怎么知道呢?她也不能找巫山去问,郁秉坚也不行,这样都有可能暴露汤玉玮,给汤玉玮带来麻烦——难保巫山不会拿对付叛变者的手段来对付汤玉玮,听说他们之前也这样干过,巫山也说过——可不这样,她就只有去找汤玉玮问这一条路可走。怎么问?问了难道不会更危险?汤玉玮是她可以放心的人吗?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三天两头地总是在想这些事,即便坐在打字机前,只要在忙的事情忙完了,一闲下来她就会想,简直跟噩梦一样,这——
  走廊里一声喊,利亚!她问怎么了,说有她的电话。
  电话?
  她走过去接起来,竟然是汤玉玮。转瞬而逝的惊吓过去,她暗笑自己,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了,打电话找自己,一般不是妈妈,就是汤玉玮了。
  “我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呢,一起去逛街吧!天气也好。”
  “我……”
  “嗯?”说完,电话那头的汤玉玮就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也没问她有什么难处。她怎么说呢,她去吗?她不去吗?
  爱情小说里当然常写这样桥段,就是一个也没有她这样的难。
  汤玉玮在电话那头等着,比那天偶遇时还要耐心十倍,因为她在等答案。裴清璋要是像往常那样回答,则泰半没有问题;要是不置可否,恐怕就有问题。结果现在更好了,裴清璋选择居间态,选择人情世故的量子力学——支支吾吾。
  她其实不是非要裴清璋陪她去逛街,她本性不是那么喜欢逛街。而且她也不是真的要去逛街,她是借逛街之名行其他之实。而且的而且,照那个“实”,她恰恰是不要和裴清璋一起才对,她应该一个人去才安全。但她就是想要带着裴清璋,看看裴清璋是否敏锐,是否有探知的能力,反正她自恃能保密、能滴水不漏。再说,裴清璋自从出了之前那档子事,已经有一阵没有和自己见面了,她敢不敢来,本身就是一个判断标准。
  汤玉玮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判断。她知道自己也许不能判断,也得不到实际的结果——这是理性——但她就是想知道,是感性。而且都没道理,一边面粉一边水,搅合在一起……
  也不蒸馒头,何必呢。但她……
  “去吧,正好我也想透透气。”裴清璋像是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说,“你想去哪儿?”
  周日的上午她在永安百货门口等着裴清璋。裴清璋不迟到,偶尔还会早,所以她今天到得更早,专等裴清璋出现,以观察裴清璋的反应。可是等着等着,她的心思又蔓延往他处去。手里拿着一笔昨天给的稿费,很是不菲。不菲的钱拿在手里,还是自己挣的,又别无家累,她不免生了花钱买点什么的心思。钱放在手里不花,有时候就失去了一般等价物的意义。可是花钱干嘛?也无非那几件事,失之新鲜就失之快乐,把好好的消费主义快感变成了负罪感。
  不如给裴清璋买点什么。看她那副平日里什么也不添置的样子——想到这里竟然笑起来——也不知道在公董局上班难不难受。
  哦,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她,我应该希望她——
  等一下。
  就在她要从心思中醒来的瞬间,裴清璋来了,很准时,不早不晚。她只好上去,“我就知道你会准时!今天我可没有迟到哦!”
  裴清璋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先拉着裴清璋上楼去喝咖啡,说天气好、自己又赚了一笔不菲的稿费,还要自污说稿费是八卦新闻赚的。裴清璋听到这里才起了点表情和反应,问真的吗,那意思好像质问她往日都不写,为什么现在忽然写了。她连忙笑着解释:“嗨,我就逗你玩玩。从老地方搞到的线索,又去采访熟悉的仁兄,自然精彩咯!”
  裴清璋点点头,望向别的地方。汤玉玮在心里感叹幸好自己不曾说什么“没有我问不出来的话”。
  何苦这样小心翼翼?
  “伯母近来还好吗?”落座了,咖啡上来,她挑了个自觉容易的话题和裴清璋说,有意放松的对方的防备。裴清璋笑笑,“妈妈能怎么样?老样子。每天操心的无非是迎来送往的人情世故,牌桌上的输赢代表了人情世故的输赢,算计那个很有意思。家里的账,只有我算。”
  她假装思考了一下,“说到这个,你们家那女佣还是那人不?”
  裴清璋自鼻子里苦笑一声,“要真还是她,妈妈也不会发愁说居然胖了一点、旗袍都紧了!”
  “那是终于换了!”她自然拾起这话头,“来日过节了,我再上门去给伯母过节,到时候再尝尝手艺如何!”
  她眼尖地看见裴清璋稍稍愣了一下,为难的表情一闪而逝,“是吗?那好啊。我记得妈妈上次还说让你多上我们家去。就是别带礼物了。”
  “空手上门,总不太好吧?”她说,“我至少要带一盒点心。不如就栗子蛋糕。”
  她记得裴清璋的母亲说过不喜欢栗子蛋糕。这是她知道的第一个不喜欢栗子蛋糕的人。
  但是裴清璋没啥反应,发现自己在看着她之后,才有些慌张地反应过来道:“我那不是怕你一要带东西妈妈就大摆筵席,弄得女佣手忙脚乱,反而做砸了菜,可怎么办。”然后低下眼神去。
  那种低头的方式、姿势,简直和当年自己喊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还多出几分疲惫。汤玉玮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都是没意义的,都是对裴清璋的伤害。
  怎么能。
  她于是开始说自己的事,说自己工作中的八卦,说有趣的见闻,说得轻松,说得玩笑,末了咖啡喝完,她立刻提议去楼下买口红。
  该办正事了。办完就收工休息吧。
  裴清璋一切随她,自然起身。两人挽着手坐扶梯下去。汤玉玮自然感受得出,两人的距离远不如之前近,但也不远。裴清璋试图躲开自己,又不能真的躲开——想想真难过。
  到了楼层,自然往口红的区域走去。裴清璋没打算买,只是跟着她挑选。这正和她的意,带着裴清璋边走边选,一直到她一早认清楚的柜台,才选出两个看看。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她随便拿起一支,知道裴清璋一定会说好看——就不像自己,据实地给予建议。裴清璋总是顺从。
  “挺好的。配你很合适。”
  “真的?”她说,然后转过身去和店员说话,“欸小姐,小姐,小姐——”
  最后一句她用了粤语。她知道永安公司的广东籍的店员早该走干净了,但这是她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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