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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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雅立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看不透的人。在未婚夫事件时候就更加回避令人迷惑的人与事。然而现在她没有办法。她放下茶杯,靠进沙发里,闭上眼,阵阵头晕。想起往日,感觉自己仿佛一直在种种没有办法中闪转腾挪,想要伸手去获取时,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手够不够长了。
  作者有话说:
  {29}吴四宝,佘爱珍。
  {30}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即76号。
  {31}“1939年9月,纳粹德国悍然进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1940年5月,德国全面进攻荷兰、比利时与法国,欧洲时局大震,上海投机客乘机以每大包1000元的价格购买了大量棉花,储存在仓库里,以致阻滞了国内市场以及正想将棉花运往欧洲的外国贸易公司,当月底,价格上涨到2000元一大包。然而,投机客没有料到德法交战那么快就有了结局,他们仍然持货不放。6月25日,法国被迫与德国签署停战协议,日本迅速迫使法国维希当局向中国船舶关闭口岸,人为上涨的棉花市场应声崩溃,50多家进出口公司一夜破产,股市行情更是一落千丈……“——《跌荡一百年》
  此处后续棉纱价格与处理方法是假设的。
  {32}重庆政府设在上海的负责物资购买的机构。
  第八章
  烟花三月,裴清璋自己不是烟花女子更不是清客相公,下不了扬州,却还有一番别的麻烦。郁秉坚让她准备好去监听一个人。她问了问是谁,知道之后大感惊讶,几乎不可置信。其实郁秉坚一直不能算她的上峰,她的上峰巫山她也从来不认识,见面最多的是在教堂的忏悔室,看不见人,只能听,一般也不见面,常平的任务安排都是通过郁秉坚告知。不过郁秉坚待她很礼貌很尊重,最多自称高半级,但凡能告诉她的他都会说,绝不隐瞒。
  当然,不能告诉她的也打死不说,说是为了她的安全。她当然也知道这的确是为了她的安全,但她做的这些事已经够不安全了,现在竟然还能更加不安全。郁秉坚让她准备好,主要是准备好手艺,随时可能去监听一个表面上中立、暗地里持有抗日立场的女士与一个汉奸的晚餐。地点已经确定,是国际饭店{33}二楼丰泽楼的一间包厢,隔间已经准备好,直接去就行了,她不用带任何设备。
  监听他们吃饭时说的话?她问。
  嗯,你明白的。
  她倒是明白。一旦那位女士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则端看“风大不大”——大,就要提前把草整个剪干净,免得这草真的被吹向日本人那一边,于抗战大局不利。
  大局不利。杀了难道就真的有利?不利又会有多不利?她知道自己的脸上大概又遍布无奈的表情了,确定没有别的要求之后就匆匆起身离去。
  精神上的压力就像水一样,四面八方地包裹上来。
  幸好刚才不曾在郁秉坚面前露出这样的想法。她当然有反侵略的抗日的立场和民族之恨,你打死她,她也不愿意去做汉奸,她不能。但要她上前线,她也不敢,她没有这份勇气,这份勇气要求她愿意付出现在已经拥有的一切,她害怕失去这一切,因为失去了这些将没有任何人能给予她任何等价的补偿——至少她想象不到——自己接近茕茕孑立却又还带着不能抛弃的母亲,她只能如此,两只手拉着方向时而相同时而相反的马匹,有时候觉得自己就要被扯成两段了。
  走着走着她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
  不,我要想办法分担一点。我要出气,我要——
  我要给汤玉玮打个电话。
  说着,她倒没有去找电话——毕竟也不知道汤玉玮此时此刻在哪里——而是打开手提袋看看身上零钱还剩多少,够不够周末去看戏。又想走到最近的戏院去看看有什么戏,转念又作罢,横竖自己不会比汤玉玮更清楚。到时候直接问汤玉玮就好了,自己邀请她,她必然不会拒绝。
  就这样,在麻烦事来之前,先休息一下。去看一场好看的戏,新奇的戏,和汤玉玮一起看,看完听她说这场戏,说这场戏有什么特殊,哪里好,哪里不好。像之前,1月,她们去皇后剧院看沪剧《魂断蓝桥》。汤玉玮说起电影,就说到费雯丽,说费雯丽就说到了《乱世佳人》。她只看过原著《飘》,还没看过电影,而汤玉玮两个都看过,便一路按着她的回忆和提问说电影中的剧情,一会儿说费雯丽的美丽,一会儿说克拉克·盖博的英俊——她对这些都缺乏兴趣,没看过谁知道?两人就讨论起情节来。她实在太过目不忘,连书里的台词都能记得,汤玉玮只记得比较精彩的几段,两相核对,汤玉玮就背起来:
  “‘我不能既跟你生活在一起,又对你撒谎,我希望我还能在乎你做的事,或是你到哪里去,可我做不到了’。”
  汤玉玮说完,她看那神态,简直好像一个白瑞德站在她眼前似的!那时候她可不觉得自己是郝思嘉,于是道:“你觉得这是白瑞德最凄惨的台词?”
  “是啊。难道不是吗?他那样爱郝思嘉,感情是那么深,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找不回来了,gone with the wind!”
  “我倒觉得那一段更哀伤些。”汤玉玮问哪一段,她说汤玉玮刚才背过的那一段,汤玉玮遂又背了一遍:
  “‘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地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这样多好?她想。也许生活一天一天地过下去,一切珍爱终究会破碎。有的东西的美好只在一瞬,转瞬即逝,无法修补,只能努力去记住。
  “我不能……既跟你生活在一起,又对你撒谎。”她默默念着,可我现在就是一边撒谎,一边生活,对她们撒谎,是维持我的生活的迫不得已,是必须。
  走着走着正好路过国际饭店,她在大堂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看旋转门。我竟然拿白瑞德的台词来套我和汤玉玮的关系,又是何苦呢?生活的苦还不够多吗?生活也许需要一点甜。
  她走向西点房,推门进去,问的第一句话是,还有蝴蝶酥吗?
  两天后,她如约出现在国际饭店的侧门。刚刚下班,她依然到得准时,说晚上不回家吃饭的借口还是和汤玉玮出去玩,母亲稍有不耐,说了她两句,幸好不曾深究。有人从侧门出来,穿着西装,看上去是职工。他带着她进去,从无人的员工通道走进去,打着掩护让她进了隔间,把钥匙递给她,然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只能从里面反锁的门。
  没有玻璃,桌上有全套监听设备、一盏灯、一沓纸和一支笔。她明白这个意思,能听不能录,录了也不好带走,她必须以速记的形式记录下来,然后带走。她现在就可以戴上耳机开始等待了,这是她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方式。
  她现在近似于一个瞎子,只能听。要是把灯关上,就彻底是个瞎子。
  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听到开门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招呼和问候。她立刻拧开笔盖,写好代号,开始记录。
  男,女,J。M,F,J。
  “请坐请坐,快坐!哎呀,难得难得,难得请高女士吃饭啊!快坐快坐!”男子招呼完这个,又招呼那个,利索地切换日语,那股子热切的劲儿,简直像是灶上的滚汤。裴清璋听不懂日语,只能用罗马拼音记下来。
  M,K{34},J。
  面对这一大碗滚汤,女士倒是镇静自持,“哪里哪里。一向也没机会。”
  日本人说了句什么,从口气听上去还算客气,男子翻译到,“晴气先生{35}说,他仰慕您已久,只是一向没有机会拜会。”
  “哦哟,这不是折煞我了吗!听说晴气先生可是……”
  女子恭维了一圈,裴清璋才从言语中知道此人应该是位高权重。如果真是位高权重,恐怕这位女士是真的有心叛变。否则要只是套取点情报,大概这个汉奸就够用了。要透过这个人去见位高权重的日本人,手里没点真货,恐怕是见不到的。
  真货就意味着她可能听到危险的东西。可是讲真货会选在国际饭店讲吗?哪怕楼上就是日本人的总部,恐怕也……
  “再说了,邓先生也是名人,这上海滩,谁不知道邓云瀚的大名呢!今天还是多亏了邓先生!来,我先敬邓先生一杯!”
  这时听见一句日语,姓邓的男子翻译,三人又笑一阵,又吃一阵,又评价菜式如何。女子道:“丰泽楼做惯京菜,不知道晴气先生是否了解?”男子翻译道,还不了解,“还没有驻防过华北,没有机会见识。”
  “那是有些可惜。”女子道,然后巨细靡遗地说起桌上菜肴的故事来,直扯了半晌,说得裴清璋都有些饿了,女子方道:“总之,以我之见,京菜固然有官府之讲究,好吃还是在市井佳肴,炙子烤肉涮羊肉,这些好吃,但是粗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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