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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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怎么?我来接你,临时有点事,就从另外一边绕过来了,差点来不及,就借了一辆单车。正好遇上,这帮王八蛋,吴四宝胆子大了,他们也觉得自己鸡犬升天了。殊不知吴四宝也是鸡犬罢了,狗日的瘪三……”
  等两人一道走了一截,互相安慰了一遍,又从糕点店里出来、拎着满手的东西,她忽然问:“你刚才说…”
  “说什么?”
  “说他们怎么敢来动你,难道你也是青帮的人吗?”
  说完她笑了,努力化解。这样的化解她还是会的,化解得多了,就不像正式的问题了。
  汤玉玮也笑,那笑容仿佛真的不把这当回事,“你也信?那是吓唬他们的。”
  “那你打哪儿学的那身功夫?”
  “那,就是一个故事啦,漫长的故事……”
  她挽起汤玉玮的胳膊,把糕点盒子从汤玉玮手里接过去,“跟我说说。”声音低得,不像是撒娇了。
  汤玉玮好像愣了一下,沉默了短暂的几秒,“好,我都告诉你。可是很长,你要耐心哦……”
  作者有话说:
  {25}《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是奥地利作曲家古斯塔夫·马勒的一部大型声乐交响曲。马勒写明作品“取材于汉斯·贝特格的《中国笛》”。作品一共六个乐章,采用了诗人汉斯·贝特格的意译诗集《中国笛》(Die Chinesische Floete,1907年出版)中的七首唐诗作为歌词。
  {26}《大地之歌》的歌词依据是来源于两本法语中国古诗译集——法国女诗人、作家及东方学家朱迪·戈蒂埃的《玉书》(法语:Le Livre de Jade)和汉学家德里文(Marie-Jean-Léon, Marquis d\'Hervey de Saint Denys)的《唐诗》(法语:Poésies de l\'époque des Tang),两本均有错漏,至今学界无定论,此为假定裴能直接看出来。
  {27}王维《送别》,亦被应用于《大地之歌》中。
  {28}上海话语揍一顿。
  第七章
  下午四点,中医说是人的阳气最弱的时分,最好是吃点喝点,才有力气。丁雅立一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她胃口小,所以要是四点吃了什么,晚上就越发吃不下去。何况阳气弱就弱,她又不需要抛头露面,无须鼓起勇气做什么——
  可现在不是,现在她也许真需要勇气,当然还要机灵,需要善言辞、甚至巧言令色。
  电话就挂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的腰肢沉重,站也站不起来。
  上周,那76号瘪三头子的瘪三老婆{29},带着人进租界,被英国巡捕抓住,手下人竟然敢开枪打巡捕,难不成觉得位置靠近他们的巢穴,就没人敢欺负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双方各有死伤,丢人现眼。那瘪三老婆倒是没死,唯一一个没死的。没死也就罢了,谁知道往后竟然接连死了好几个公共租界的巡捕,真是没了王法!他们自己犯法,还敢报复!
  只是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好笑,“王法”难道就是不准杀这在中国人的地盘上圈地的洋人吗?这本质上不就是没“王法”的,尤其在父亲看来,率土之滨怎么能不是王臣?
  这都不说了,都因为这些瘪三在公共租界杀人,母亲现在根本不敢出门去公共租界和华界。不去也就罢了,不去不是更好吗?每次听到母亲的唠叨她就想这么说,不去更好,趁机戒了不是最好!父亲不敢去见老友,没人陪着打牌,母亲不敢去烟馆,没人一边聊天一边抽大烟,还老是唠叨家里的没有烟馆里的好,法租界最好的烟馆也没有华界她去惯了的那一家好——为什么?为了那烧烟人的手艺!——烟瘾心瘾一道犯,成日在老宅里念念叨叨没个完:终于,来找女儿女婿。
  说什么儿子侄子孙子都不如女儿女婿管用,她连假笑都不想笑了。若没有这个事,他们未见得看得起盛东声多少——后富的,没教养——也想不到要去利用盛东声的关系去行方便。
  可现在有了,现在他们需要,现在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哼哼唧唧、念念叨叨、眼看就要嚎了。他们觉得平日里娶了他们一把年纪嫁不出去的唯一女儿的女婿——因为这一点估计也不是多好的人,都是三婚了!——这时候一定会有手眼通天的能力。
  没有,盛东声满口答应,半子赛亲子,回过头对自己说,我不太好出面。
  她就坐在一边听着他满口答应的,等两人走出来回到车上,简直是招摇过市地开回家里——有车,日本人不会拦下来检查的车——他这么说。她都愣了。
  能预料到吗?也不是不能。只是不能想到他人前人后的神情差别这么大。她甚至忍不住要对自己说,行了,至少他选择对你坦诚,至少他对你是诚实的,哪怕欺骗对象是你的父母。
  接着,盛东声说,但是你可以去找一找万小鹰,她应该有办法。
  她也不是没想到。她也不是不理解。但她是真的不愿意。
  万小鹰是什么人,嗯?他与她的关系是“前姑侄”,万惠浓才是万小鹰亲生的姑姑,她丁雅立是什么人?是盛东声抛弃万惠浓之后娶的第三任妻子。万小鹰就算是盛东声和万惠浓生的孩子,她都不见得有理由去找人家,更何况这点亲戚关系本就名存实亡。她当然也知道之前盛东声一直在联系——或曰巴结——万小鹰,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前侄女”,毕竟现在万小鹰现在是76号的人,身居情报处,会说流利的日语,虽然是唐惠民弄进去的,却受到日本顾问和李士群丁默邨的一致喜爱。
  他当然要巴结她。
  谁叫自己的丁和丁默邨的丁不是一个祖宗的丁呢?人家也不和自己连宗。或者自己也不姓李,和李士群没有关系。最好应该姓汪,或者至少和陈璧君——
  总之,现在他让她自己去找万小鹰。甚至还搬出来一大堆理由,显然在他看来这件事是说服她去找万小鹰的绝好借口,自己会为了父母不得不去做这件事,不会再推辞,顺路就把其他的事、他认为真的重要的与自己的利益有关的事。
  横竖她是官太太,女人和女人勾搭,虽然目的也很明确,但总比男人和女人勾搭不显眼一些。
  说起来当然是这样没错。道理都懂,但是这道理里就没有人在乎她怎么想,她觉得是否合适,都不重要,她就是得干。
  也许他们都觉得,自己过去做的选择反正也没有多少是对的——或许都是错的,只不过有的造成了伤害,有的没有——现在也就不需要再征得她的同意,安排她就行了。
  外面又下起雨来,细细密密地,像一张网。按理雨雾应该是清新的,把草地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都激发出来。她却觉得这是渔网,而她是鱼。
  第二天下午,她指挥完了下人们安排晚上的吃喝,回到窗前站着,沉静地守候。
  晚上盛东声不回来,说要陪汪主席吃饭,说陪客也不少,会喝酒,说让她尽兴。
  我会尽力。她说。
  十几分钟后,她站在窗前远远地看见,一个打着一把蓝色雨伞、穿着深紫色风衣和黑色高跟鞋的女人走来了。
  “拿把伞来。”她对身后喊道。然后一边从女佣手上接过雨伞、一边走向大门、一边还低声让女佣准备好毛巾和热茶,然后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口,修长身影立在雨里,站了站,看见门口的一点衣角,立刻就走下楼梯去。眼睛看着来人的方向,“哎呀,来了来了,我正想着该派个人去接你,又不知道你从哪个地方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迎接。对方伞沿儿一抬,她看见的是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您这是说什么。走过来也没多远,不用费事儿接,姑父家我也能找到。虽然以前没来过,不过租界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是不是?”
  万小鹰还没见过丁雅立,虽然想见已久,奈何没有机会——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想取笑自己跟狼一样。不明明是鹰吗?丁雅立热情地迎接她,又是关心她一路走来远不远,又是担心她着了凉淋了雨,好像她硕大的雨伞满是小洞净漏雨,甚至还看她的鞋子是否沾了雨水、泥点是否溅上丝袜,顺势就和她聊起了丝袜和鞋子——准备真是充分,她想、等她在沙发上坐下,端起一杯碧螺春的时候,她一边笑着,一边在自己武器库里翻箱倒柜起来。
  但又怎么样?找了找她又觉得自己可笑,犯得着吗?这是丁雅立主动求自己,自己应该先看看丁雅立想要什么。
  “一向疏于联系,实在是不好意思。”她说。
  “哪里哪里,按理,是我们不好意思去找你。”丁雅立在她一旁坐下,西式长餐桌上,新鲜花束玻璃酒杯一应俱全,她快速扫一眼酒杯,觉得今天自己来对了时候。
  “东声总说起你,但是,”丁雅立无奈地笑笑,“他太忙,我又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合适……”
  “嗨,这有什么。”闻言她摆摆手,倒好像扇没了丁雅立脸上逢迎的笑意,“往日我和姑父就比较亲,虽然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但就是亲,谁知道不是天生的缘分呢?你也别觉得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个世道了,投缘就合适。咱们都留在上海,难道不比跑到重庆跟着蒋某人的那些有缘?”说罢她笑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说相声的,当初在天津真是没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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