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我就说,”霓衣伸手扶在她肩上,“你一定有来历。”
  甫一听闻,她还没反应过来霓衣在说什么,就被霓衣的笑意夺去了神智。偏偏越过霓衣的肩头,看得见正看着这边的钓星,是钓星那意味不明、寒冷如铁的眼神叫她从沉迷中醒来。
  但霓衣的胳膊还搭在她肩膀上,只消一伸手,就能搂住她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或者是不是喝醉了。
  “哦?要这么说,过去未来,此亦是我,彼亦是我,到底哪个是我?”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话,这话不太像此时该说的,尤其考虑到肩上的胳膊——可如水光阴又不都是胳膊膀子、美酒佳人,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杀伐决断,不自主不情愿地,她们已经深陷其中了。往日数来,抛开原形这个老问题不谈——反正不是肉眼凡胎——她是杀人犯,哪怕是误杀,是地府官差,哪怕不知道死了没死,造过孽积过德,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欠债在身?这些尚且不知的欠债,未来会不会还把她们、或者说仅仅是她,牵扯到什么别的麻烦里去?
  有来历,当然,天知道什么麻烦在后面等着她,她还不知道呢,就已经有罪名了,只等着判了好服刑去。
  许是因为这些弯弯绕绕都光芒黯淡,一样也没从眼睛里漏出去。她的眼里还是微醺的笑,霓衣听到这句话,眼角眉梢却从诧异惊讶到好奇打量,好像在思考她怎么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末了,一声温柔的感叹,霓衣起身,胳膊顺势拉起她的手就走,她也不问,由她拉去。
  直回到白日开会的楼顶,霓衣才解释道,楼下喝酒怪闷的,“咱们上来透透气吧。”又抬头看一眼月亮,将圆未圆,清辉遍地。
  霓衣又凝视着月亮了,而她凝视着霓衣。她想霓衣这样喜欢赏月,这样时候总该露出笑容来——何况白日还是议出了眉目说定了办法的,没什么好忧愁的——可霓衣没有,爬上眼角的是显而易见的忧伤。
  总不该是为了她们自己吧?
  “你怎么了?”她问。
  “嗯?”霓衣并没看她,依旧望着月亮。
  “我——”她想了想,“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月亮?”
  侧面看去,霓衣闻言,朱唇微启,似乎想说却乏于词汇,又被自己当着唐棣的面出现的词穷逗笑了,坦然接受了词穷背后的原因,转过来认真道:“因为月亮的清辉,永远是这样圣洁,一尘不染。”
  哦?
  她倒不怀疑这答案,字面上和实际上都不怀疑,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总觉得霓衣说这话别有深意,好像远比自己更爱月光——自己爱月光是欣赏的爱,而霓衣爱月光是,是别的什么,是和她的生命有所连结的什么。
  自己的梦里也曾出现过好像有生命的巨大月亮和具有亲和力的月光,但都不及霓衣这话里表现出来的情感那样亲密。她像是在说爱人,甚至是在说自己的生命。
  她爱月亮,好像胜过爱她自己的生命。
  霓衣说完,低头笑了笑,也不说话,轻轻取下腰间的绿宝石,随手一抛变出纤细的金色佩剑,凌空一抓,在月光里舞起剑来。
  好像知道唐棣会看,好像知道这一刻唐棣没有别的选择,也不会做别的选择,好像这一刻就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来临,一切烦忧,一切不得不,一切愿意不愿意的挣扎,一切□□上的创痛,都是为了来的这一刻必须走过的崎岖台阶。
  等待了很久很久,只是为了这一刻在月下,她舞剑,她看吗?
  她看着霓衣的身姿就像看着一段在月光中随风飘飞的丝绸,白底金线全都动了起来,宛若各有意志,却又协调统一,一时是一束光,一时又是一道影,动作不快却流丽轻盈,想抓也抓不住;招式不重却熠熠生辉,根本移不开眼。说这是鸟羽翻飞,怕是泮林那样漂亮的鸟儿终生也不会如此曼妙灵动;说这是树影飘摇,即便怒特再生枝叶去细心栽培也难有这样清丽俊逸。
  世上还有好词吗?她不知道。人界有些好酒的文人,号称天下才华八斗都给了他的,想必穷尽其才,也难描画。
  生命里见过的最美的场景都是永恒的,永恒都是无言的,无法言表,只能囫囵吞枣地深深记住,然后在余生中一遍一遍描摹那时的细节。
  剑格处的绿宝石不断反射着月光的清辉,若无这一下一下闪烁的光芒映在眼里,唐棣几乎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霓衣应该生于仙界吧?她知道自己最好是不要问。所以愿意一意孤行地接受这个说法。如果是,证明仙界之不谬,如果不是——
  也不重要。
  霓衣是霓衣就够了。
  舞罢,霓衣转过来看着她,人还微微喘着气,“好看吗?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她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不如你好看。”
  这话当然有些嵌套,霓衣舞剑不如霓衣本人好看,那是因为什么更加好看或不如另一个好看呢?简直是狡猾。她固然没有狡猾的用意,纯粹出于真心,但霓衣听了,笑出声来,摇摇头道:“你可真是喝醉了。”
  哦?她笑,假如这就是喝醉了,那就喝醉了吧。挺好。
  霓衣向她走来,将剑一抛,嗖地一声,佩剑恢复成小小的绿宝石,落在手心里,因月光而熠熠生辉。
  “这是月亮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霓衣道。
  她看着霓衣的手心,玉掌白皙,宝石青碧,“月亮给你的?”
  “可以——可以这么说吧。即便不是它想给的,它大概没有想,它只是产生了这东西。你有没有听过说,有时候人的所思所想,与法术相结合,可以结合产生实物?”
  她眨眨眼,“听上去像什么望夫石之类的东西。”
  她一时想到的不是珠有泪,就是玉生烟,似乎流于艳词,和仙法执念没什么关系。
  霓衣听了,扑哧一笑,推她一把,“好好的事情,都叫你说坏了!”又打量手心里的宝石,“总之,这样东西,世上再无第二件,很是贵重。”
  霓衣的目光里除了珍视和喜爱,还别有一种惆怅惋惜。她见了,有些心疼,那眼神太像是看着一件破碎的镯子、怀念当初完整样子的情态了。
  “可惜,我只有这个了。”
  她伸出手去,也不管自己心里的忐忑迷惘,也不管霓衣心里也许有的种种情愫,左手捧着霓衣的掌,右手一握,就把掌心合拢了去:
  “再贵重,也是你的东西,你的附属,不如你。”
  她望着霓衣,霓衣望着她,那眼睛是眼睛,又不是眼睛,似空空无物,似亿万斯年。
  其他大妖玩笑到几时,她们不知道,两人很早就回去休息了。也许在彼此的眼睛里一下子走遍了千载光阴而不自知,力气都接近用光;又或者是都喝多了。唐棣睡得尤其不错,明日并无事,不急于启程,又心满意足,不睡还怎地?
  一直到破晓时分才朦胧醒来,醒来时发现床前有一个身影,漆黑巨大,天然一股子压迫。唐棣睡得深沉,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醒来看见此般场景,吓得一个激灵爬起身来,再一定睛,发现是乌禄。
  她未出声,只是动作晃得床架子吱呀响,把另一张床上的霓衣也吵醒了。乌禄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俩从醒到惊,直到两人都恢复神智,这才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们别说话,接着便用传音之术和她们沟通。
  传音之术,无论高级还是低级,都要基于沟通双方知道彼此的密语,法术高强与否只是防止外人偷听而已。若是没有约定好,别说“密”无法实现,“语”就不可能成立。但她们从未与乌禄约定过这个,此刻乌禄竟然轻易就可以用密语与她们沟通,当真是……
  “二位听好,”乌禄说,毫无表情的脸与身体和黑色斗篷结合在一起,就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巨石,“此去有群鸟相助,修复逍遥谷不日可望。他们一定会好好帮助二位和群小,但是暮霜与泮林,都是紫金楼的人,绝非善类,对二位别有所图,千万小心。”
  紫金楼?那是什么?是不是阿紫说松泽的那个?
  她正想问,乌禄却定定地看着她,以眼神作为选定的证明。
  “我在此就要与二位告别了。唐姑娘,你以后会有举足轻重的巨大作用,一定要当心。”
  乌禄——!她在心里喊出声,乌禄又像上次那样,身影变淡,顷刻消失。
  第二天起来,二人收拾整理,与阿紫一道回了狐岭,对众小妖宣布了这好消息之后,又花两日来整理收拾,感谢阿紫、阿紫也借机又庆祝一番、大肆送礼,什么“此后魔界安宁都是多亏了二位”的鬼话也说出来了,才安排兵士一路送大部队下山去。到山脚下,群鹿又在等着了。两人上“马”,挥手作别,慢悠悠扶老携幼,直走出去大半天的路程,确定没有跟踪的,这才说起那天的事来。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