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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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她猛一使劲儿,这下飞了□□丈高,西侧城墙上的狭窄走道虽然显得相当宽阔却也能一目尽览。只见几个兵士依靠城墙躺着,或醒或睡,疲倦肮脏,水食点点,火盆和夕阳的光线下,看得见衣衫和盔甲都破旧不堪。他们的表情都是一片麻木,眼神毫无生气,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一样。她看着他们,想起久远以前自己和地府同道们一道降服的无支祈。说是降服,其实只是看看据说松动的锁链是否还好——当然还好,甚至她觉得那锁链不止锁住了这上古妖魔的□□,还锁住了它的心,它的灵,让它根本不想动,灵台都成为一块磐石。
  越过城墙,眼前展开的黄昏时分的寿阳城,一片晦暗,别说灯火,连炊烟也没有几缕。靠近城墙附近的民居十分破败,倒的倒,塌的塌,黑漆漆像是被大火烧过不止一次,此刻别无光线,黑暗正在将此地吞噬,废墟就要成为某种可怖怪物的巨口。往远处望,仅有的几缕炊烟细弱,仿佛随时都能从中断掉,如将死之人随时可能上不来的那一口气;依稀的点点灯火如豆,飘飘忽忽随风摇摆,如弥留之人早已模糊混沌的灵台。她虽然此刻是虫,看什么都巨大,但视力依旧,仅有的几个可能一眼看见的人,不出意料地瘦得皮包骨——真正的骨头之上只有一层皮,皮肤上的纹路就是血管经脉——而白骨却遍寻不着,不知道是她没看见,还是真的就没有,没有又到了哪里去。
  她们在空中按着街道的走向边飞边看,有一户人家的炉灶尚存,可老远看去,脏兮兮的破锅里浑浊的水也看不出来是煮的什么,炉膛里没有几根柴,火势之弱与灶旁烹饪之人的衰弱一样,甚至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只看得出此人无力烹饪更无力吃。
  那给谁做?就是把做饭的人扔到锅里,也煮不出二两、不,一钱的油水。
  唐棣稍一盘旋,看见半坍塌的后屋里,昏暗中似乎能看到一双可谓绿幽幽的眼睛。
  其实地府里的饿鬼不这样,但人间的是,她知道。
  旁边似乎还有死灰一样的眼睛,看不太清,渐渐也闭上了,一道化在昏暗无光的黄昏里,不知道明天早上,是否还会醒来。
  两人飞来飞去,所见无非十室九空。而且四处沉寂,直到城东,才遇上一群士兵。这四个士兵看上去倒比城墙上那些干净些,走在队伍中间的军官更是高壮,论体重,恐怕是他们正在挨家挨户抓走的百姓的三到四倍——他们用手上的武器捅开本就半掉的大门,进去搜索,财物早已不存,食物也少得可怜,他们直奔目标,抓的就是人。为什么抓人?她心中预感不良,立刻飞上去,看见的是一个大腿都快要不足军官膀子粗的老头被士兵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大概是儿子或孙子的人,一样衣衫褴褛,一样瘦骨嶙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即便他声音十分虚弱无力,她也能听见,是在哀求众军士不要带走老者。
  “呸!”那军官响亮地啐了一口,“留在这里也是死!你看看你,树皮草根,老鼠野狗,什么都找不到一块来炖给老子吃!成天喝稀汤,这身上的二两皮,还能饿到几时?迟早都是要死!难道就在这里挨着等死?倒还不如去帮我们,死了也还有点价值!再说了,侥幸不死,说不定还能找点吃的回来!是不是?”
  说罢看向周围的手下们,众人附和地大笑。
  老人被拖走,那骷髅般的男子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干嚎。
  她看一眼身边的蜻蜓,蜻蜓的大脑袋点了点,两人遂跟着这群军士去。不多时,果然来到城墙边一处僻静地方,有些同样疲劳肮脏的士兵守在墙根,举着火把,等到人带来了,又拉出几个事先就扣在一旁同样衰朽的百姓,搬开地上的几个木箱。然后军官上前,把地上的尘土扫开,掏出钥匙打开暗门,一条地道赫然出现。
  众军士吆喝叫骂着,让这些行将饿死的人出去,唯有军官说着什么能找到吃的就在何时何时回来,怎么敲门,说不得几句也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自己说的不过是玩话。
  未几,人都出去了。唐棣还想沿着城墙飞上去看看,还没找到出去的点,就听见熟悉的马蹄声、弯弓射箭的声音,然后就是硬邦邦的骨头跌在地上的声音。
  皮肤包着的一袋子骨头而已。
  她没再飞,也没有看身边的蜻蜓。只是默契地和蜻蜓一道,转回这死气沉沉的城市里寻找蛛丝马迹。
  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又有何意?只是使得自己更难过罢了。
  刚才逛遍半死不活的西城,两人此番字在东城找。东城的民居还算保留完整,但是更加空旷,别说人声,连人气都要没有了,城外也许因为大军济济而呼出足够温热的气,而城内却因为死亡而寒冷刺骨。两人逛了半天,天色渐黑,才看见一个落单的巡逻士兵——说是巡逻,更像挨家挨户寻找物资。只见他漫不经心地踹开或用长枪挑开一扇门,大概因为知道里面绝不会有人,有人也无法反抗他,大剌剌地进去,用脚用枪随便扒拉几下,将仅有的不值钱的器具随便砸碎,见别无一物,也就走开,向下一家去。
  两人跟着他兜兜转转,原是向借此发现他们守城士兵聚集休息的地方。没想到走过拐角时,城正中的大路上几道光线射来,照亮了两人的虫眼不说,还有一阵自进城以来从未听过的嘈杂。飞去一看,见是一群杂役似的人簇拥着一顶大轿子走到硕大府邸的门口,轿中人正准备下轿。那门两边守卫四个,灯笼六对,还有个管家模样的男人正站在那里迎接。
  这想必是之前寿阳太守的府邸,她想,那么现在自然是——
  一个遍身绫罗的女子下来了,管家领着她进去,里面传出阵阵笑闹之声。
  蜻蜓扇动翅膀,带头飞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飞过围墙,大宅里简直另个世界。灯火辉煌,人声喧哗,狂饮滥赌,浪笑遍廊。对对红烛道道金光,每一间屋子每一个回廊每一道角门,没有一个暗处,军士的盔甲反光,映得整个宅子在刚刚落下的夜幕中亮如白昼,叫人恍惚了时间失了睡眠;到处都有聚集成群、狂欢得恍惚的人,三五也好,十余也罢,足足五进还带后花园的宅子里,赌摊四五,牌九七八,更不要说摆满珍馐美馔的圆桌和泼洒琼浆玉液的地板;一时欢呼押大押小,一时赌输的摔杯、赌赢的狂笑,还不知道衣衫盔甲挤压着的是什么,稍微一看,只看见抱着女人。看得见的地方是如此,那还不见的廊后厢房里,只见红帐子,只见粉灯笼,只闻阵阵真真假假不知为何的调笑,官爷,大爷,将军,再往下唐棣不愿再听了。
  她不知道这算是污糟还是耻辱,也许因为是耻辱所以污糟,因为污糟而更加耻辱。毕竟一个寿阳城,哪里来这么多婊子粉头?有时是事已至此,有时叫迫不得已,有时笑也是泪,有时哭也哭不出。
  “来人!”
  忽然,正面一间大堂屋里传来一声粗豪的喊声,
  “去取那张彦范家的玉雕来!快去!”
  又是一阵笑声,立刻有人领命去了,二人也跟着飞去。唐棣甚至觉得自己那对金龟子的眼睛都看见了房间里横陈的种种□□。
  不堪入目的东西总是在入目之后才知道不堪。
  两人跟着领了命的军士往后走,出到三进又往西去,直到一间窗格细小木门厚实的平房前。平房后面就是墙,左右两侧与正前方都人站岗,火把之多照得唐棣都怀疑自己小小的身躯在地上也有影,可见是库房重地了。只见军士上前,与守门的寒暄几句,掏出钥匙便开了门,二人几乎贴在地上,低低跟了进去。
  军士显然对仓库摆放十分熟悉,未几便拿到东西离去。两人附在架子上,等门一关人走远,立刻现了人形,站在重重宝藏之中——黑暗中唐棣只能看见轮廓,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忽然一道幽微光线从身后照来,她一侧身,看见是霓衣取下了腰间的那颗绿宝石,权作照明。绿宝石本身不是什么招摇的东西,平日里从不发光,略有反射,与霓衣的金边白衣也相得益彰,从不掩盖物主人的美貌,此刻的光芒自然也不炫目。然而照在这一室的珍宝上,却弄得四壁辉煌灿烂,简直比刚才那正屋大堂还璀璨几分,可谓珠光宝气,无所不具。一眼望去,不知从哪个商栈里抢来的结实木架上,银酒壶上镶玛瑙,金酒樽下据象牙脚,一排排,一堆堆,像是论箱抢来的。同样成山的还有各式玉雕,人像山水,飞禽走兽,甚至还有玉雕的猪圈——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什么精致的浪费、奢侈的炫耀?大量的字画堆在一侧,既没有时间打开来看,也没机会去知道是什么人画的,只能从泛黄的绢本看出年代的久远。
  还有夜明珠,还有象牙雕,还有古瓷盘,还有镶贝漆器,还有青铜鼎尊,应有尽有,如同将方圆百里上下千年的东西,全部收纳一处。
  她听见霓衣在身后轻轻说了一声:“真是光辉明亮。”接着叹了一口气,“又是如此龌龊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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