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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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及出声阻止霓衣、不要进一步激怒巨木,就看见那柳叶也似的金剑,根本砍不透这两丈粗的木头。
  就是有盘古的斧头、共工的力气,也要至少三下才能把这木头打碎成不会伤人的碎块。
  不不,快想办法,想,想——
  耳边风声呼呼,她低头往四下胡乱张望,忽然看见本该早已平静的江面上出现了漩涡。
  漩涡?这木头就是霎时离水露出巨大空隙,未几肯定也被填满了,这么细长复杂的漩涡——
  她两眼猛地睁大,是那水底的深沟!随即往前一看,向前一飞,来到霓衣面前,恰到好处地把霓衣挡开,双掌使出九成力量猛拍巨木,使得巨木方向霎时改变,然后推着巨木的一头,就往水下去。
  “你——”霓衣用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传音疑惑道,转而立刻明白了她的企图,“回去又如何?”
  “你看那江面上的漩涡,水下我看有一道深沟,也许正合适。”她已经开始推了,巨木兀自嗡嗡叫着,连带着她的手臂剧烈地颤抖,极难控制,迫使她奋力。
  霓衣闻言惊诧道:“不!那太危险了!万一进不去,反弹出来,万一它极度——不,”也知道唐棣一定会回答“我尽全力”,“万一那里面正是它的巢穴,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太危险了!不要这样!”
  唐棣不及细想这些问题,也就丝毫没有要听霓衣的话的意思,眼下她能把这家推着走、不要歪了也不要力竭就不错了。霓衣追着过来,在她身后,又不敢行动上阻止她,只说个没完,语气越来越急迫,竟然说出“你会没命的”这样只有凡人才会说的话来。唐棣听了,一时觉得好笑,道:“我即便死了也不过回地府,有何可怕?”
  一瞬间,她又想了想那个自从遇到霓衣之后就有一阵子没想过的问题:那我现在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接着手上一颤,心里就只留下一个念头,不管了,先这么干,到了水下有什么再说,横竖给它困在那儿争取时间就是,不然无法了局。
  “你留在岸上,”她对霓衣说,本该是大声的严肃的,迫使霓衣不要跟来的,不然总觉得没有办法说服霓衣——但她没有,“接应我。我去了。”
  说着加大了手上的力量,咬紧牙关,从头至尾地紧紧拉住巨木,奋力把巨木拉成纹丝不动的一块真正的死木头,在接近水面时降低了速度,几乎不曾激起大浪,却把的两手拉得酸疼至极。
  等到入水,她几乎觉得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复存在。而巨木回到水中,更是剧烈震颤,宛若疯狂抗拒,险些破水而出。
  不行。
  你休想。
  休想!
  一股子愤怒与恨意从心底冒出来,就像之前,不知为何就恨,好像自己已经无比委屈满心苦楚,不能张开口否则满嘴鲜血就要淌出来,这些人还在逼着自己说出自己不愿意说的屈辱言语。她咬紧了牙,两手再次奋力推进,用双臂伸展委屈,突然就有了力量,竟然完全可以应付巨木的挣扎,甚至水越深巨木越抖,她的力量反而越足,源源不断,比这河道还要深不见底。
  直下深水约三十余丈,当初看来线也似的深沟入口就在眼前,够大够深,足可放下这一段填料了。唐棣信心骤增,巨木也感知到这一点,恐惧不已,左右摇晃挣扎,如同一只行将被杀的猎物一般。唐棣努力控制,还是不免让这巨木在深沟入口处咣的一声撞上周围石壁,卡在了入口上。
  一时地动山摇,唐棣除了感觉到也许有的地震,就是听到巨木或许有的轻轻啜泣。
  它在哭。
  唐棣感受到一种怜悯,以前从未见过的、几乎类似于护短的情绪。
  但是周围还在山崩地裂的晃。
  “就算你有天大的委屈,就算你真是上古仙树,也不能在此为非作歹!你且去,等我回来,我自来放你,送你家去。有何冤孽,有何业债,我一力承担!”
  不知根底,不知缘由,不知此言一出要负担的代价,但眼前只能如此。时间如此只向前不倒流,分分秒秒不给人反悔和迟疑的机会。
  说罢使尽平生力气,往前一推,把巨木送入了深渊之中。只听得咚的一声,周围就只剩下彻底的安静。
  数日之后渡江向北去船上,霓衣还在和她笑说——这下纯是笑说,没有什么担心和近乎埋怨的小小嗔怪了——当日她破水而出,站在岸上与霓衣对面而立,也面对着众镇民,众人先是愣了,转瞬之后便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感谢,有一个带头的,剩下的便全部跪下,向她跪拜。
  唐棣心说被活人这么跪还是第一次,以往跪她的都是死了的人。
  之后那番解释的说辞,还是多亏了霓衣。她本想说自己是游方之士,用之前那一套谎话。没想到这镇子大概因为是商贾往来极多之处,就是个码头扛大包、茶馆卖话梅的,听过的东西都不少,闻言全上来问她们这么厉害、有没有见过这个门那个派,有没有学过这个那个,或者那个这个呢。她对人界门派的了解停留于最皮毛的皮毛,险些哑口无言当场露馅。幸好霓衣这时趁着这当口抢着说了几句给她掩饰过去,把谎话越说越圆,这才算是解围。
  之后就是常见的宴请、拜谢和山一样多的礼,她不想收,而且为了给镜儿一个好的榜样,也不能收。想一路推拒,却又被那些镇上乡绅缠得没有办法——往日在地府她就不善于应付烈女缠郎,死了的她不大斗得过,活的现在就更不行了——又多亏了霓衣打圆场。
  唯一不是霓衣发挥而是依靠她的事情,就是乡绅们在完成了礼物和杯盏的推来推去大混战后,个中机灵者问出的那个问题:姑娘(几经纠正,他们终于不管她们叫大仙了),这造孽的木头现在下水了,卡进深沟里了,还会出来吗?
  唐棣看他们热忱而忧虑的表情,忽然觉得之前的种种可以说是一种真诚的感谢、也可以说是一种戏剧表演。
  要硬说不会,她不敢打包票,毕竟她虽然在水下放了一个结界,也不能保证那木头会不会轻易就能突破之——她冷静下来设置的,根本不知道这结界是否与自己一样,有超水平发挥的可能,亦或也带有自己刚才的强大能力。可要说会,那她们就别想走了。更何况她也好霓衣也好,根本没把握说会与不会,不知道能否彻底控制,又该如何控制。
  “以我目前所知,不会。”她说,知道自己说得不够斩钉截铁,无论语气还是内容,众人脸上如波纹般扩散开来的失望神色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我们虽然要走,但水下我们已经设置了结界,我们也会留下一个——”
  她看一眼霓衣,霓衣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段丝绢,往空中一扔,顺势吹一口气、念一句咒,丝绢上就有金色的字体出现,俨然一道符咒。
  唐棣当然知道这不是符咒,反而更像是捕捉野兽时用来报知猎人的绳索,但面前这群人不知道。
  “符咒。”她说,把丝绢摊在两手手心,展示给席上众人看,“到时候一旦结界有所松动,我们便会知道,会即刻启程赶回来,你们不用担心。”
  席上众人一开始不相信、后来渐渐欣喜地反应过来的神色,和她在地府见过的那些得知自己今生虽苦、前世却有余德的往生者一模一样。
  可说起来难道不好笑吗?她议论别人的生死之相?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活着还是死了。这个无道理的问题这几天在她脑海里起起伏伏,像个江面上的葫芦瓢。按理不过是当时一句着急的话,不值怎么细想。可一旦想起来就停不下来。仔细回忆身世,就是空了一截,以至于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假如自己是死了,死了才到地府去,也就和其他的判官们一样,也是往生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成为了地府判官。已死之人便不能再死。可往生者所化的地府判官,修为皆从零开始,是自己修炼所得,自己身上这一身能力,尤其是那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法力,显然不是地府修炼的出来的——生前带的?即便当时恍恍惚惚,她也记得自己被碧霞架着走进来的时候,并未做什么别的事,若是死了,何以越过死了之后一切清算的那一步、保有修为?那就是没死?那一个凡人,长洲唐家的三小姐,怎么会有这一切?
  她伸出脑袋看着江水上自己的倒影。
  你不是凡人的话,你是什么?
  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死了,江水里为何没有你肉身的倒影?
  这当然不是地府的……
  如果死了,还会再死吗?死之死是什么?
  “你看什么呢?”霓衣的声音把她拉回人间。
  “没什么。”
  渡得江去,已是中州的核心地带。周围清净,虽然萧瑟,但看得出未受瘟疫影响,倒像是一条大江彻底阻隔了瘟疫似的——唐棣这样想,霓衣却说,焉知不是你的功劳?唐棣闻言只是笑,霓衣又对镜儿说,“焉知不是镜儿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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