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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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而言之,”朱君豪道,“唐姑娘于我们元龟派有大恩大德,此后无论唐姑娘有何求,天涯海角,元龟派一定竭尽所能相助!”
  众人目光灼灼,好像巴不得把胸膛扯开来给她看一颗红心。她想起他们之前的脸色,觉得好笑,但面上不动声色,说了些从往生者身上学的客套话,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好不好,“我没有什么所求,这次来,还是想问上次一样的问题。”
  只见朱君豪面上表情僵了僵,立刻又复原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我觉得,唐姑娘是地府的——”
  唐棣遂将自己被革职的事情道来,“我现在不过是个,连自己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
  “无妨,无妨。”黄振斋摆摆手,“现如今阵法更加厉害了,想必不成问题,就是有问题,我们也一定克服之,解决之,直到算出来为止!”
  朱君豪点头,一边捋须一边道:“总之就请唐姑娘先住下,我亲自带着弟子们,明日斋戒一日,后日正式推算。一日不行,再来一日,就是长住,更是我们的幸运!你看可好?”
  入夜,她的房间已经换了顶层的上房,风光更好。朱君豪本来想给她设宴,被她竭力推拒了,理由是自己疲惫。朱君豪便还是打发谢子城来照顾她,那可是——
  笃笃,有人敲门。
  正和她的意。
  谢子城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捏着两个小茶杯走进来,用脚关上门,笑道:“我要斋戒,不能饮酒,委屈你一下咯?”
  “这又是什么挖苦我的话,”她笑,“你就这样对你的恩人的?”
  两人坐在露台上,斟茶碰杯,谢子城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些废话呢。”
  “我不喜欢,但你挖苦我,我总要找点什么回话啊。不然还和之前那样,任你说?”
  她笑,不防谢子城笑完,神情却落寞下来,“那时候,你不曾说实话,所以大家怀疑你。”
  “那时候,我又如何说实话呢?我想着,就是说了,你们也不信。你们会信吗?”
  谢子城摇摇头,“过去的事有什么如果?我不知道会不会信。你知道你跪在雷公面前、说你是地府判官的时候,我先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判官。”
  “‘这样的判官’?”唐棣笑起来,“可惜我不是青面獠牙是不是?”
  谢子城笑着推她一把,“然后我就骂我自己,怎么那时候就没想过呢?反而去想你会不会是会什么奇特的法术,我真是傻。”
  两人笑一阵,谢子城又问她被革职的具体情况,她说得简略,倒是感叹了一下自己竟然觉得地府都亲切,“现在我是彻底无处可去、无依无靠了。”
  说时不觉得,可一旦脱口而出又重新进入自己的耳朵,这八个字竟然象是有千斤重一般,坠在她心头,沉甸甸得好疼。
  “那你,往下准备怎么办?”谢子城道。
  “什么怎么办?”
  “我们回来以后,试一试发现,阵法的确更准了,所以要算出你的身世来,我觉得不会有问题。只是你知道了你的身世下落,你想怎么办,去找吗?”
  她望望天上的月亮,良久道:“反正我已来了。知道了再说吧。不知道,说什么也是白说。”
  谢子城也看着月亮,“如果是我,知道了我的生父母何在,也许我不会去找。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要动它,免得坏了。”
  “可我并没有现在,对吧?这世上没有过去就有的现在是不存在的,宇宙洪荒,谁也回不了头,也无法凭空出现,凭空构造。再说吧。”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去找,也许找到的也不过是对往日的一种解释呢?”
  唐棣沉默了。
  后来两人自然又说了一堆别的,比如任宁与如何被废了修为关在洞里等等。后日正式设阵,朱君豪、黄振斋、马晓舟、周显元、谢子城五人齐上。新的阵法,她不大看得懂,只看见众人分开念咒,各自有各自独特的动作,除了相近的虔诚神态,几乎没有共通之处。大家各司其职,同时必须合作,否则阵法不能运转。
  真是高妙,她想。
  末了,阵中原是水晶球的地方还是产生了一道光柱,幽幽显示出四个大字,南方,长洲。
  第十五章
  “长洲镇。”唐棣站在城门前,轻轻念成城门上的字。城门古旧残破,幸尚屹立未倒,寥寥行人出出进进,大门处的看守一看就是迫不得已上岗的,盔甲破旧,武器磨损,须发皆白,正靠在门洞墙上睡觉。
  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她站在城门前,一眼望得到里面的长街,就算是已有半月——不,如果按此估算,距离上一次捉拿危落时,应该半年有余了——也不该如此荒凉吧?那时一行三人经过的市镇,还算热闹,人不多也不少,是常见的村落样子;然而眼前这地方,从城郭四围来看,也该是个富庶繁华人丁兴旺的地方,何以如此冷清?
  她从五真山一路南下寻来,路上行人也稀少了,而且往北的多,往南的极少。大家都是拖家带口,几近衣衫褴褛,不发一语只是仓惶赶路。有时她想停下发问,行路人的畏葸神色就拒绝了她的提问。
  他们甚至不看她,只是走路。而她不知怎得,似乎没了官身之后,心气上就矮了一截,觉得不好意思问。一下子只有一个人,无牵无挂无来由出现在人世,好像与那些不会说话的草木鸟兽接触更让她安心。
  简直是个孩子,她对自己说。然后走进镇子去。
  东西向的主街两旁,全是整齐高大的房子,临街为铺,后有居所,石砖木柱,严正端庄,可惜不是门窗紧闭,就是仅有的店家不过把个小摊放在大门口来摆着,里面一概积灰撂荒,好像是什么没法回头的前尘往事一样。她路过一家绸缎庄,招牌是个乌木匾额,字体甚是好看,想必以前是个价格不菲的名庄;再多看两眼,里面有个穿着大约是仅剩的破棉袍的半百老头,正在摇摇晃晃地打瞌睡,木头木板搭的破摊子上只有一些杂物——也许是绸缎庄的店主人破了产、开始卖家里剩余的东西了吧?那拨浪鼓看着还行,把上有绣工呢,可谁买呢?
  元龟派的大阵让她来这里,在这里她能找到什么?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她其实挺满意的,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可朱君豪脸上却是一片失望神色,反倒是她首先开口说没什么大不了,她自己去找就好。朱君豪无奈地笑笑,末了对她说:“唐姑娘,你的身世,看来的确难解。我们只能帮助到这里,实在抱歉。此外,有一样东西,我们要送给你。”
  从周显元手里接过那小巧的罗盘时,她不由得觉得周显元五短身材——圆罗盘放在圆圆的掌心里——只是五短得可爱了。“此物能帮助你在无法辨别方向的时候不至于迷失,”朱君豪道,“请一定收下。”
  下山时,朱君豪率众来送,分别时说,希望她寻找前世的旅途顺利。此刻她走在冷清萧瑟的长洲镇大街上,想起这话不由得感叹。前世?她的前世会是在这里吗?这种说法有很多未解之谜,比如她到底是死了才去了地府,还是怎样。当然眼下更大的问题是,在地府这一段岁月,不知道人间已经多少年,自己前世的痕迹,还留在这镇上吗?
  唉。
  镇上萧瑟,住户少了,摆摊的也就不那么积极,商铺开门也晚,时近中午,还有些店铺才刚刚开始挪开门板,她看店主伙计等,一概面色萎黄,活像是吃不饱也睡不好,在世上苟延残喘罢了。
  打仗了?还是闹饥荒了?可惜之前也没有机会去地府其他衙署看看问问,不然也许会知道。不过她本来就不该再见到他们。
  危落为什么要那样说,也许终将成为永远的谜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脑子里想着这些,来到了十字路口还不知道。此时走到路口,环视周围,惊觉无比熟悉,是梦中的十字路口!梦中的迷雾散开,露出的是此时的景致,没有了行人,砖石街景反而更加熟悉,就是这里!应该有人,应该有地方,应该有些事,有一个地方——
  突然一阵痛苦从心口涌起,气血逆行一般,直冲刚才还在灵光乍现的脑门,轰得一下撞入灵台,从头顶又流向四肢百骸,伤心酸楚与苦涩屈辱,把浑身肌肉都纠缠起来,紧紧收住,几乎叫她痛得蜷缩起来,站在原地,天旋地转。
  怎么——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原本清晰的场景开始模糊,甚至变了样子。她顺手取下竹节鞭,暂时当作拐杖,前后张望——空旷的街道上了无行人,模糊的幻影也绝不会来扶她,自己孤独无依,本就如此孤苦无依——不,别想,先离开这里。她往左看,还未挪动身体便觉得痛苦万分,好像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右边倒还好些。痛中迷乱的唐棣立刻朝右边去。
  走了一段,果然好些,只是神智还有些迷蒙。这一侧的街道更空旷,连摆摊的都没有,一些二层小楼的楼下都空了,楼上还有倾圮大半的——难怪没人。有的店铺不但里面空空荡荡,连匾额招牌也付之阙如,除了落叶,就是尘埃,想必那落叶也是快朽烂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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