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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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白骨妖在这村里,你竟不知?上次我在衙署见到你,你还说一切太平!”
  这树立刻磕头如捣蒜,漂亮的鹿角撞在泥地上,眼看就要碎了。山神说它的确不知道,这白骨妖好像来了没多久,还是直接流浪到村里来的,来的时候它也没看出来,对方这么久也没露出破绽。它承认自己失察,但也认为自己法力有限,确实看不出来。
  唐棣对王普使个眼色,王普方缓缓道:“谅你初犯,且饶了。命你立刻去收拾死者流浪魂魄,发往地府,带呈文,就说是我们三人遇见的,先请修面,还他们一个体面。然后请值日衙司先问案,有案卷就公文发给我们。明白了吗?”
  树精去后,唐棣对二人道:“看来这里是有意为之了。”
  “你觉得是有人故意安排了一个白骨妖,又安排了食尸鬼?”王普问。
  “白骨妖不一定,食尸鬼来得太巧,有点里应外合。”她又转向吕胜,“多少个?”
  吕胜已经在唯一干净的水槽里洗干净了手,“至少六只。”
  “能找到跑哪儿去了吗?”
  吕胜摇摇头,“不太好说,咱们还是先按照路线走吧。”
  唐棣眼珠一转,“你是说,我遇见的那些说不清自己是被什么精怪所害的冤魂,有可能就是被食尸鬼给啃了?”
  吕胜耸耸肩,“那我可没说,但谁知道有没有关系?食尸鬼,不管它哪儿来的,按理只啃死人,可照你刚才看的,是连活人都扑,岂不是正如你说的,有什么——呃,人,或者妖怪——在指挥这些没有脑子没有想法的家伙;还能联络白骨妖呢,肯定聪明着呢。咱们还是去咱们该去的地方看看,我觉得那地方肯定有聪明的东西。”
  “聪明的东西?”她笑,原来吕胜嘴里不喜欢的精怪就会变成“东西”。
  “嗯,聪明的东西,是坏东西,还是臭东西,你随便叫吧。”
  唐棣原以为不出三十里再次停下的时候能找到这个白骨妖——按理已经现形的白骨妖走不了太远,而那种四脚着地的食尸鬼可以满山跑——谁知道深夜来到这余火未灭的村庄时,一张张抬起来看他们的脸有人的轮廓、狗的尖牙、熊的利爪,以及一双殷红的眼睛和腥臭的嘴角。
  “这些玩意,当真是西域所有?”唐棣一边甩出自己的竹节鞭,一边问吕胜。
  某种远古的,久远的,不可理喻的东西。
  “上古时举世乃是一家,什么妖物都是一个祖宗。何况——”吕胜手握短棒一甩,一把关刀出现,“食尸鬼也好,野狗子也罢,能变成这种玩意,其本质上的妖邪之气都一样——腌臜,腐臭,烂透了。”
  说罢他大喝一声,三人一道冲了出去。
  和野狗子一样,这些家伙固然有敏捷利爪且速度很快,但失了神智,只能说是低级的对普通修行者充满威胁的妖怪;但凡它们有一点神智和了解,和那些淹死在桃花江里的水鬼一样的话,就知道眼前这三个人自己根本惹不起,然而它们对三人露出了獠牙。
  也许有人的外观,人的动作,人的语言,但不是一般人甚至不是活人。
  唐棣打得轻松,一鞭一个臭脑瓜,很快就干掉了三个,脑子里依旧漫无目的地瞎想。它们不是人,我们三个估计也不能说是,三人的正式身份认定是“鬼仙”,虽然是地府官差,多少有点体制身份,但实际上还是散仙一流——他们俩当然还有人的前世,至于自己……
  说真的,她偶尔会想,也许自己前世真的是什么别的东西,不然何以如此曲折?
  不过每当她这样想,那个正在挥舞大刀把妖魔一个改俩的壮汉吕三少从来都表示不屑,那个正在用剑又刺又挑的王师爷也是如此,甚至还语重心长地告诫她道,有信心一点,乱七八糟的事儿最多的就是人。
  “好!”一声噗哧,再也听不见那伴随着恶臭的嗷呜嗷呜的喊叫了,吕胜把环绕着淡淡青气的关刀往地上一戳,如同刚干完自己最喜欢的农活的农夫,擦一把汗,“往下我来看看能不能追查出是谁在操纵这些臭烘烘的玩意儿,他妈的太脏了!你们……”
  唐棣眯着眼点点头。浓烈的妖气之中,顺着恐怖的鲜红色,她几乎能看见无辜者一个又一个倒下的顺序,沿着走了几遍,差不多已经看得清楚,但有一点迟迟得不到解答,为什么这个最后的死者倒在这里,而不是上一个死者附近?按理大家看见那凶手的狰狞样子,一个个的都吓死了,这个最后死的,为什么在这里?
  她把吕胜叫来,问他可能看出来是什么。吕胜用树枝戳戳挑挑,也没看出来啥,“这都怎么死的?”
  “吓死的,但不是白骨妖。其他人是被利器刺死的。”
  “你看你能不能用那种——起死回生术问问?”
  唐棣往左右看看,“感觉已经全都下去了,在衙署等着咱们了,叫不回来。”
  “唔——”
  恰在此时,王普走了回来,“噫?这还有一半?”
  两人一齐看向他。
  片刻后三人一道站在那句挂在树上的残骸上,吕胜虚空中伸出手,闭上眼稍一感受,立时睁开了眼,“是黎丘[4]。这具是假皮,说不定到明天就不见了。”
  听见“黎丘”二字唐棣和王普均倒吸了一口气。唐棣皱眉道:“那就是说,是这家伙假扮那最后一个受害人,杀了人,然后撞见回来的被假扮的那个人,然后吓死了他。可是黎丘不是一般会带着皮走?用这个假扮的身份继续行动?为什么要把这个皮扔在这里?”
  她望着吕胜脸上的犹疑神色、等待着解答,告诉她不是她怀疑的那样,而王普却直接原地念咒,天蓝色的光芒从掌心散出——他开始呼叫本地山神,速速来见。
  许久之后,大风过,一层流云盖住了月亮,还是什么回应都没有。这倒是她从未遇见过的事了。以前她查案访冤,打发往生者享福或受罪,破案能力一流,从没遇见过这样接连而至的无头案。凡是总得有个原因吧?无缘由地发生一件事,世上只有一个混沌,和一次太极。
  末了,吕胜叹了口气,走回去取他的关刀。唐棣摇了摇头,无可收拾,就留在原地看王普用一手行云流水草书写好了公文发向地府,让暂时停止这里的山神的管理资格、以及收拾下界孤魂,“先生,好字。”
  “啧,唐棣小友,你的字也很好。”王普一边发件给上一处的山神,一边对唐棣笑,“不论你的前世是什么样子,学了一手好字,这一点我敢打包票。”
  “以前——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
  “什么事,山神丢了,还是戾气重的黎丘到处走?”
  “都是。”她说,“有吗?”
  “万古洪荒,什么没有?”王普笑笑,“虽说没什么事是新的,可每一天都都是新的。逝者如斯,你我刚才说过的话语,也已经在转瞬间变成了不可更改、业已消失的东西;就是上仙,湮灭了也绝对回不来:是否曾有过一定很重要吗?”
  王普好先生看好学生,可唐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王普拍拍她的肩膀,“你想知道,我们就去前面看看。”
  看看就看看,可谁也没指望能看见这——唐棣看看吕胜,吕胜看看她,两人又看看王普和王普放在喃喃自语的山神脑门上的手,“还要多久?”吕胜问,一手紧紧握着锁链。
  王普不答,伸出左手像是要他们别出声,右手上淡蓝色的光越来越亮。唐棣看向被吕胜的铁索捆在原地的山神,两眼呆滞望着地面,身体止不住地轻轻前后摇晃,口里依然念着没能听得懂的话。
  到了二百七十里之外的目的地时,唐棣一眼就看出这是那灭门的那一族聚居的镇子,是他们哭诉中说到的门额牌楼,她稍一发力,虚空中伸手一触便确认无误。让吕胜现场看看还有残留的精怪之气没有,没想到吕胜稍加勘察就发现是药鬼作祟——与供词不符倒不是什么问题,令她惊讶的是药鬼本身,“药鬼?你确定??”
  吕胜把那药鬼才会掉下的皮屑放在掌心里给她看,“你也认得啊。”
  可是药鬼作乱必须是谁家养蛊而失控,也不可能死这么多,“蛊呢?”
  吕胜摇摇头,“就怪在这儿,没有养蛊的痕迹。他们的供词里说过谁家有嫌疑吗?”
  她摇头,“那一家人,别说养蛊,若不是下了地府见到我,怕是连鬼神都不怎么信。其他家没提到……”
  她正和吕胜正查看有无掩藏起来的附近的其他死者的气息——也许是其他人受伤了逃走死在外面也不一定——正准备合作施法以扩大找寻范围时,就看见一直在旁边检查继而呼唤山神的王普表情越来越不对。
  他们问怎么了,王普说有回音,却不回答,“且去住处看看。”唐棣说。这个好歹待是在的,山神说起来是神其实也不过一个小小编外之吏,散漫甚至渎职是常有的事,有时只能一上门就问。她迫切需要一个目击者来解释没有养蛊的痕迹何来的药鬼,何时出现的药鬼?药鬼何以能杀阖族男女二十一口?如果真是药鬼所为,这必然是个大妖,不是一般的药鬼了,山神肯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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