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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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猜了,一会儿王普的事儿弄完了,找他吃饭喝酒。这不过是一件平凡的小事,没啥大不了的,地府里也有小小波涛啊。”
  吕胜点点头:“谁知道呢,万一怪事会越来越多呢?哥哥我有不好的预感啊……”
  她推他一把,骂他胡说不吉利。他笑道地府里难道还会有不吉利的事?两人未几就离开现场吃饭喝酒了。唐棣也不曾把吕胜或王普的话放心上。谁知道过了几天,在她的公堂上,乌泱泱来了好一群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甚至还有一个镇子上一家人扶老携幼地来的,然而众人都一口咬定,自己是被精怪害死的。
  荒野,战场,冻馁,都不是,她一个一个验过去,都是被精怪害死的,还不是一个凶手。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怀疑。
  第二章
  “不可能!”吕胜拍着桌子,那一直喊疼的左手倒像是不疼了,“我最近连只苍蝇都没有派!哪里来得这么多精怪!”
  唐棣站在他面前,想要争辩,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说我也知道你没有派、即便你公文不会给我看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但是:“行行行,不是你派的,你最近‘生意’很少,我知道,可我那就是有四百七十二个孤魂是这么死的,一个个都是查验过属实的,涉事的精怪目前有九十二个,还没算那些记不清查不到的——你想想,要不是你派的,就更有问题了。”
  吕胜望着她,“当真都属实?”
  她翻个白眼,五指一捏,一道名单显现,“你自己去问这些城隍好了。横竖我说你也不信。”
  吕胜一边推开名单一边说“不是这个意思”,她想起来又说:“你倒是没派,会不会有跑了的?”
  吕胜霎时横眉倒竖,“你这是说我渎职——”
  “少给我来这套,”她摆摆手,“前阵子那闲鬼都能胀那么大,至今还不知道原因,谁知道还有什么事?你天天看着吗?”
  吕胜不答,伸手往背后的柜子上一点,一支钥匙与一个卷轴飘落他手,“走。”
  和吕胜认识这么久,唐棣从未来过精怪们“居住的地方”——是吕胜让她这么叫的,他说这不是监牢,也不是什么“狱”,精怪们和那些差役也没有多大区别——往前看去,半矮的围墙上挂着刻有名字的石牌,顶上漂浮着一层淡黄色屏障,吕胜伸手一挥,屏障自去;他再喊一声,那些奇形怪状的精怪们或答应一声、或回头看一眼,或者干脆只是动一动尾巴,少有愿意上来搭理他的。
  “人缘不行啊。”她笑道,一边帮吕胜勾去名单上的名字。
  “我不行?现在这样子,比之前强多了。”吕胜道,“我来接替上一任投胎去的时候,这一个个的,都争着要咬那家伙一口。我心说这家伙投胎为人恐怕难免挨一口。”
  “乍一看没一个愿意呆在这里啊。”
  “呆在这里有的是赎罪,有的是攒修为,还有的就是懒,反正都是不到时候不能下凡的,该去的时候自然得去,不该去的时候也去不了别的地方,都有数!逆乱而为,也没有好下场——诶,没少的吧?”
  他瞥一眼卷轴,她望望前方,“要前面那两个都在,那就没有。”
  “这两个!你可睁大了眼——”
  吕胜大手一扫,她往里一看,干净整齐的围墙里连根稻草都没有,净如白地。她一面使劲儿伸脖子想仔细检查,一面就要喊吕胜。突然,墙根下冒出一个硕大的黑色脑袋,一只又大又圆的血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随着那黑毛脑袋上升,尖利的鸟喙也露了出来,上面叼着一条胳膊粗的蛇,蛇目也是红光炯炯;突然间那蛇来来了精神,一挣一甩就把鸟喙卷住,蛇头扬起就要咬。唐棣在地府当差已久,自然不怕,正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还在想是否要阻止,那蛇看见了她,竟调转脑袋,向她扑来。
  唐棣先看见的是怒气冲冲的蛇头和赛她脸大的蛇口,接着是一支手从自己背后伸过来,一把抓住蛇头狠狠一捏,随之而来的是吕胜的咆哮:
  “我打你们两个狗东西!好玩吗!墙都给我啄穿了好玩吗?我不打死你——”
  唐棣退到一边,任由吕胜发着中年妇人一般的夸张脾气,拿着名单,把“鸩”和“乌梢”的名字勾掉,然后站着看戏。她不认为吕胜是假装发脾气,毕竟围墙有洞是危险的事,可大可小,算他个失职就不好玩了。但谁能想到喜欢吃毒蛇的鸩会住在毒蛇的隔壁?指望着乌梢自己保护好自己?这对二者都是一种折磨,一边饥饿渴求,一边恐惧防御——她该去打听打听,这俩是不是之前造了孽,否则何至于被这样圈着?——不过眼前这一幕这更像是两个邻居互相闹着玩,大老远地就听见他们来了,日子实在无聊,干脆吓吓她的吧!照这么说,吕胜管得还是挺好的,天敌都管理成朋友了。
  她看了一阵吕胜的夸张表演,在他几乎把蛇头敲扁的时候才道:“走吧。”
  转过身来,自证清白道:“咱们得去找东岳了。”
  唐棣望了望西北方,“说不定已经退堂了。”
  吕胜睨了一眼,“这话是你说的?上次为了一个腌臜东西的冤情也要去敲他老人的门的不是你?那时候恃宠生骄,这时候——”
  “呿,我那是恃宠行义。再说了,那是我的职责,哪里越矩?”
  “那就走,”吕胜收敛笑容、严肃起来,“这里没有,却又说得出面貌详细的行凶者,那不是人间本就散有的精怪,就是什么更厉害的妖,不是什么好事。”
  大堂上,面庞白皙、美髯飘飘的东岳大帝端坐着,一双凤眼上上下下读着唐棣的呈文,“都属实?”
  “除虚妄枷说是的有六成,还有四成不能判断。”唐棣答。她也不能排除刑具受到影响的可能,有的人的生前回忆已经一片混乱,整个魂魄上下内外都是被吓破了胆的蓝光,她只能看见被吞吃的那一刻的极端恐惧,别无他物。
  东岳抬起头来,“唐棣,你怎么想?”
  唐棣一揖,“属下想要亲自去调查一下。”
  “哦?”
  唐棣遂将和吕胜一道检查得出的结论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东岳思考着,凤眼里看不出什么明确的情感,“你想下界降妖?”
  唐棣一愣,知道这不是自己的职责所在,随意跨越边界是不合宜的,“属下……”
  吕胜这时候站出来救她,说是自己职责所在,唐棣也无非是想探究个确切的死因,结案有依据。
  东岳微微一笑,“准。我不反对你们去,但地府的规矩,你们要记牢了,在地府当差的鬼仙下界去,该干的干,不该干的不能干。”
  二人连连称是。
  “再叫上王普吧,随时叫山神问问,你们也好办事。来人,唤王普来!”
  王普未几便到,表情肃穆的脸上,压根看不出是被差役从饭桌上叫下来、当时满嘴都是饭——唐棣有时候真心佩服他这一点,吃饭不沾胡子——东岳正襟危坐,左手两指一动,谕旨飘落唐棣的手中,“命你三人,以唐棣为首,即刻下界,根据已有一切线索,调查此事。若有作乱妖魔精怪,按例处置,最好是捉拿归案,以便审问案情。明白了吗?”
  三人称是。东岳挥手,让他们自去。可就退出大殿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唐棣总觉得东岳一直盯着自己,那种不冷不热的目光,以前感受过,绝不会忘。
  可为什么么?她并没有回头看。
  三人各自回衙署去安排工作,然后取了武器到鬼市集合,等待破晓时分人间的鬼市将散的时候出去——过桥的时间必须把握好,早了会吓着游魂,晚了会吓着活人。唐棣既然是带队的,到得便最早,顺路还逛了逛。在地府的日子久了,鬼市上早已没有她要买的东西,无论是用地府宝贝兑钱还是钱兑宝,或者种种从人间那头搞来的可以一解思念的东西,对她都没有吸引力。有一次,她见到一个游魂买香炉——价钱不菲的真香炉,可是在地府不能用,既不能点,也没得熏。她问对方为什么要买,那游魂两眼冒着蓝火,双手捧着香炉如捧着赤子,“大人,我就喜欢这个,就喜欢这个!我活着的时候就喜欢香!活着的时候,倾家荡产我也要买,没有买够,就到这边来了,可我还是喜欢,我喜欢……”
  她看游魂两眼里的蓝火都可以用来点香炉了,便默默走开,不知道自己是该羡慕还是可怜。生前执迷的事,死后也不肯放开,何苦来?难道物欲一直抓着不肯放手,就一定会得到满足?满足的那一头,就一定是极乐?只不过话说回来,谁像她,既不是地府修行之鬼,也没有人间的记忆与牵挂,甚至大可以说,她根本不理解有一种不能放手的东西存于心中是什么感觉。
  你连你的前世和来历都要不好奇了——她对自己说——整日浑浑噩噩地“活”在地府,还有什么……
  她一边不着边际地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鬼市路不长,快到尽头时,远远地看见牛头在那里坐着喝茶,正和她打招呼,“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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