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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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她利益,给她钱,给她许许多多常人会觉得有价值的东西,也许都没有价值。眼前这位女士固然了解自己这一点,但……
  “走?去哪儿??”
  想那么多,不如直接问,不如让事情直接向前走,毕竟时间也在向前走,从来不等待任何人。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合并两家酒店?”
  “向上组建集团,搞酒管公司,是不是还打算轻资产?”甚或,开心的话还可以把总部设计为小微企业咧。
  上司满意地点点头,“聪明还是你啊。我说,跟我走,实际上就是去组建集团,去从无到有。”
  我要去开拓新战场了,你要和我去吗?
  不及她回答,上司坐直了身体道:“一旦组建集团,按照现在的设想,许多功能向上收紧,组建各种类型的共享中心,比如HR,我们就组建HRSC,许多功能、岗位单体酒店就不再设置。要做这样的事,我就需要很强大的人才,而且一开始,可能什么都没有,没有COE,要我们自己从无到有去创造。我自己也不敢说我多懂酒店,我只能说我现在比刚来的时候了解了一些,但是不如你。”
  她笑了笑,这倒是她熟悉的上司,永远谦虚,永远克制,也永远勤奋。
  “考虑到一切可能的发展需求、工作任务和可能的挑战,我觉得你最合适,因为你一直有强大的领悟力、执行力,效率也非常高,我想不到的细节你能想到,也能自主做到,比很多人都强。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完成不了后面的工作。”
  说着,眼睛看进她的眼睛里,通道打通的瞬间,她看见的除了诚恳,就是真挚。
  其实她也得承认,她对于上司别有一种怜悯之心,因为上司的善良坚定和坦诚。甚至于曾有一次上司和她很推心置腹地聊完别的话题,忽然感叹,不和你做上下级就好了。她诧异道为什么啊,我这么好的下级你还不要?上司笑了笑,不和你做上下级,才能好好做朋友。
  能不能走到一起是运气,是机缘,相遇的时候珍重真诚以待,是个人的努力和选择。现在她想得开了,越发只在乎曾经拥有,毕竟值得去花费心力追求保有的东西,不但不多,也已经出现了。
  她的一切梦想,归于一个章澈就够了。
  “但是——唉。”
  啊?
  “怎么?”
  上司的眼神挪开去,拿着露营桌上的果汁,“一要组建集团,想要塞人进来的人就很多,说是让大家各自提各自觉得想要的名单,倒是保留了领导的面子,背地里打电话啊,这个也想进来,那个也想进来,还有专门打招呼要到我这里来的。唉,我倒是个HR的负责人,我感觉自己一点用人自主权都没有。”
  咕咚。她几乎觉得自己能够听到果汁滑落上司那瘦削过度的胸腔里的食道的声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说起来无非皮囊包裹的血肉,横拉出来,肠子管子,也都一样,从人类怕死的角度来说,还会觉得恶心可怖,然而把脑子架上,那一堆滑腻的神经组织就能生出各种各样的想法,包括自己家的崽子就应该找个轻松容易的班上、只因为他是我的崽子,多烂不重要——好像自己死了崽子被人清算也不要紧似的,活不出什么好结果也无所谓,祸害了整个社会也无所谓,都无所谓,只要现在。
  唉,倒也不如感叹父母之爱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人的生物性给所有人充足的能力去生育,但不一定能够抚养,人说起来距离畜生、纯粹的动物到底有啥区别?
  每次听到这样的事情总要把整个吐槽走一遍,末了只有两种想法,第一,别人骂我也大概如此,即便未必了解我;第二,只有不了解我的人才会骂这样的内容,因为他们觉得我也不过是个关系户。
  Nevermind。
  “唉,不管了,”上司放下杯子,“今天这个事——反正那个传言我是不信的,我现在看领导们的想法也是完全不相信,没有任何证据,营销那边都觉得好笑,有能力的人才会别人盯上,不过盯上你的人能力太差了。你的女朋友,姓——”
  “章。”
  “章台柳?”
  “对。”
  “她很美,请把我的话带给她,有机会咱们出来吃饭。我今天问你的事——”
  “我会回去,”她连忙接话,“好好考虑,后天,我会给你准确的答复。”
  上司缓缓点了一个头。
  回去路上,她开着车,像一切收到新offer的人一样盘算着offer的好坏。这当然是很好的机会,不考虑加不加薪但考虑可以脱离目前的麻烦事(特别是有时候可以被个别院校个别老师气得半死这一点),则简直是跳出去的最好的办法。反过来,从“考虑一切选择就考虑最坏的情况”,升职上去最大的不是要付出更多的精力、而是面对崭新的一无所有的事业,一切都要从零开始。以她了解这家企业的风格,已经固化轻易不能撼动、就是撼动也需要相当时间的文化——别说会不会有新人,不会有,有也很少,肯定会有许多人和自己一样从一线直接拔高上来,就算思想再先进,也肯定带着当初的许多问题,如同生来带有的先天不足。病根伴随着人一直从下到上持续蔓延,直到在各处都落地生根。
  从零开始做事,从遗传开始患病,就此而言,很难说新的企业会不会做好。都不说像不像恐怖片《某种物质》,这种行为本质上没有啥差异。
  此外,她也不怎么喜欢这种大家都把自己当作趁手工具的心理。
  我是个人。虽然说这些说法也很难讲是否真的尊重了自己的意见。
  但是你可以通过这个升职脱离眼前的鸡毛蒜皮,哪怕还会有很多新的鸡毛蒜皮。
  但就此去做系统化的、更高层级的事情是不是更能发挥自己的实力呢?
  发挥了,根本更进一步地被看见,被“赏识”,然后被进一步地套牢呢?
  毕竟自己始终只把工作当一部分,甚至不是超过50%的那部分。除了报酬,工作要么给予自己责任感,要么给予自己成就感,任何满足都无法获得的话——如现在可以一眼看到的未来——就无法“对付下来”,就无以为继。
  一眼望到的未来是这样,一眼望不到的未来,难说会不会是这样。跳槽就是赌局,升职也一样,幸好只是自己算自己的账。
  快到家的时候她想的差不多,只有一个结论,“我只是想成为更好的人,和你一起。”她对章澈道。
  第六十三章
  章澈当初离开大公司创业,按照刘震云写《一句顶一万句》的风格,是不能说一定有因果关系、但本质如一的两回事。创业固然是被周淳“忽悠”的,但也存在着想要做点有价值的事的念头,毕竟如果工作只是为了钱,那么目的和价值的单一就会指数倍地作用在对工作的厌恶上,目的越单纯,工作越可恶,从监狱的看守到送外卖的小哥都一样。
  所以,当许多机会的橄榄枝近乎是砸过来的时候,她却选择了周淳。论钱,这份工作当然更高些,但付出的统筹性劳动也更多更复杂,认真讲“划算”,肯定是不划算的,毕竟她完全可以从一家大企业到另外一家大企业去,工作内容差异不大,薪资大差不差,远离了原先的勾心斗角,折一折是划算的。但是,拿钱干活还可以贡献社会价值多多少少造福一方,这样的好事,只有周淳这个理想主义者这里可能有。
  即便她如今也会偶尔觉得周淳的理想主义过度理想、周淳不理想主义的那一面又过度弥补轴对称似的现实主义(实际上也许应该说是一种小孩穿大人衣服似的现实主义),但她依然觉得他们的事业是有价值的,是伟大的,即便现在投200个项目有70%都失败,从他们手里转一道使得资金的价值进一步放大可以推动剩下的30%走向成功,就是善莫大焉。
  只当放大器,也是一种贡献,比纯粹的资本游戏强多了。
  这就回到了离开大公司的原因:做的事情本来就未见得多光彩,还要像明星上红地毯一样假装光鲜亮丽,背地里陪酒都算好的,很多龌龊只要能做啥都愿意只要达到目的——目的本身呢?一切的价值取向之根本,到底正不正确,合不合理,是否有益于全人类?就算不是全人类,是否有利于眼前的大部分人?都不回答,只关注利益。
  她是后来才知道马克斯·韦伯、资本主义中的神性与价值湮灭等等话题,她倒是不赞成所谓清教徒伦理,不认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真有用的东西,但是她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她愿意去追求那些。
  在这个价值取向中,她要追求更有价值、利于更广泛的人群的、在其中实现自我的工作,这样的自己,才是更好的自己。
  所以,她支持祁越往上走。这甚至,无论从她的私心还是她觉得通俗的含义,按照目前的情况,都不能说过祁越是往上“爬”,明明是往上“走”。
  于是她告诉祁越,去吧,我支持你。我不认为人是非要成为谁,没有那么多模板可以去抄袭、没有那么多榜样可以去成为,只有自己。人工作当然是首先为了自己生存,彼此双方固然优秀、家庭出身阶层教育什么都类似,也就都没有巴菲特所谓的巨大遗产可以继承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事。但是,工作也不是纯为钱,我如此想必你也如是,我们工作,也是在接触社会,寻找一种在社会更在自己心里的、整个生命里的存在感,这是社会规训,但我们不是十万分服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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