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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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内心呢?
  她听完妈妈的倾诉,觉得年近四十的表姐,依然是个孩子。可惜这个孩子,永远在那个被冲突吵闹包围、无人关心她的心的环境里尖叫,有声却如同无声的尖叫。
  以前没有人听见这尖叫,于是尖叫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暴戾,大家听见了,也晚了,孩子现在默认没人听见,只是一直叫喊。
  有一次又是表姐办公室受委屈回家大吵大闹、妈妈居中调解然后倾诉,妈妈说,哎呀,她说得对,也不怪她。而她作为女儿作为表妹、作为最小最成功、最值得咨询的那个,她说,是啊,她说得对啊,不怪她。
  洗完澡,她脑海里不断思考着这次的情状,心生怜悯。许多事情过去了,她们已经不是一类人,也没有办法走在同样的道路上,说互相是否看得上也两说,然而那是她表姐,是一个没有得到过足够关爱的人,没有得到过足够关爱、正确关爱的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
  是她的亲人啊。
  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离开雾气氤氲的浴室回到清澈的现实,现实性得问题就回到眼前:怎么办?
  好吧如果正好可以打一个时间差,还可以住自己的房子,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住这里;如果不能,她不但要解释自己和祁越的关系(倒是好说,她有足够信心)、还要把这俩人搬到祁越家里来。妈妈她无所谓,表姐——
  她有点担心表姐的脾气、冲撞不休的内心,实话实说,她不想打破自己的岁月静好。尤其她和祁越这岁月静好还没有多久,就要一起面对这样的事。她不担心自己的和祁越,她只是觉得麻烦。
  “唉——!”
  出门一叹气,躺在床上已经睡熟的祁越动了动,晦暗夜灯里,这一点移动在她眼里依然清晰,加之周遭安静,这轻轻的移动几乎显得惊心。
  她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窝进床笫,融入黑暗。
  第二天醒来是周六,两人相拥睡到九点半,她先醒来,看见祁越依然睡得沉,想起祁越有一次和自己说,很累的时候觉得疲惫都是从颈椎向下的菱形肌里散发出来,“好像平时所有的疲惫都储存在那里面,意志力放松的时候就一点一点释放,那么一小块肌肉,居然可以储存这么多!睡三天也不够似的,疲惫反而像充电!”
  祁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她望着那块平平无奇的菱形肌,贴上去吻她。
  亲爱的,辛苦了。
  搂着祁越又睡了一会儿,她先起来,梳洗完从冰箱里掏出冷冻华夫饼,缓缓加热,寻找糖浆和奶油。
  挤奶油——她最近也不怎么吃,最近吃得太清淡了,但是华夫饼哪有不吃奶油的?那就太不周末了——可是奶油到哪儿去了?上次好像买的是那种吃草莓会用的。想到这里顿时想起祁越说过的那些吃草莓的故事,草莓和奶油,草莓和巧克力,浪漫中性暗示远远大过食物本身,想想也挺好笑的。
  草莓什么时候上市,好的草莓,给她带点,下回采购自己还是要记着点,不能把所有都交给她,这也不成个家了,要分担……
  整一分钟,她都没在冰箱里找到奶油,遂找得更加仔细投入,连背后得脚步都浑然不觉。
  “找什么呢?”
  直到一双狗爪子从后面揽住她的腰。狗鼻子在自己颈后蹭了蹭,好像凭借气味就判断出自己的想法,然后伸手从自己全然没注意的柜门上找到了奶油,“这个?”
  不需要问任何问题,她转过身以亲吻感谢。
  吃完了华夫饼,她也和祁越说完了事情,事情的细节说完就流向说表达自己的感触,“我其实,我并不害怕出柜,我觉得都没什么,而且还有你,我只是觉得这个时机也尴尬,本来就闹心,我担心这样会增加我妈妈的心理压力。说起来也不该怪我表姐,她毕竟是病人,但快四十岁的人了就在这里寻死觅活的!寻死觅活也可以,采用这样幼稚无用的方式有意思吗!”
  她说着想着,还是来气,坐对面的祁越倒是笑了,伸过手来握着她的手。
  祁越的手总是温热,几乎从未冰凉过。
  “我都明白,问题不大,咱俩还可以先假装是室友嘛。既然担心你妈妈的心理压力,我觉得也就没必要一开始就说,找个理由说你房子想卖、暂时在我这里住,但是又幸好还没过户,不需要搬出来,诸如此类吧反正还可以住一阵,基本上也就解释过去了。就是伯母来看,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祁越两手握着她的手,好像说什么海誓山盟一样说着这些话,“幸好东西买的不是一套的!”
  她笑,抽出手来打,前天她们还开过两人没情侣物件的玩笑,打算早点去买一个。她想着戒指,又觉得好像太过着急,怕显得自己要绑架她,仿佛自己忽然没有了一丝一毫强求的心,哪怕十万分地想要抵达那个永久。
  我爱你,所以也不敢要求你。又因为太爱你,觉得自己好像经不起一切失去。
  周日,她按和祁越商量好的,提前给妈妈打了电话说清楚,故意拖延两日以示自己是去收拾房子了。等到周三,两人腾出时间,一起到机场去接。她请假而祁越只是趁午休,说顺路一起接方便就行。她一开始觉得这样似乎过早暴露彼此的关系,祁越笑说那我还可以刷一个很好的第一印象咧!
  她心里止不住的惴惴,无论如何都担心妈妈的反应。结果妈妈一出来,她上去,相见拥抱问候,一转身介绍祁越,她就觉得自己的担心属于多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行业的人精。
  那一声“关阿姨”,叫得比自己都甜。
  车路去,一路彼此寒暄、感谢,未几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短暂得沉默中,她立刻开始拉着母亲讨论表姐的病情,表姐说了一些就医情况,从一个不满就开始走向吐槽。她要不断无视情绪、抓住客观细节,也要不断调节情绪,控制谈话不要走向令人厌烦的地方。
  于是,也就自然看不到妈妈一直在打量祁越。当然也更看不到,祁越也不断从后视镜里看回去。
  第五十五章
  章澈和她说,看见我妈妈,你就会觉得看见了我。现在看,何止照片里那么像。
  章澈坐在副驾,转过身去认真说话。她认真看路驾驶,中午车辆不多,但也求稳定行驶,脚法要精湛到刹车油门都无感。然而没有多久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驾驶座上的人,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光线,不管是直射还是反射,都非常敏感。她本能地一抬眼,就看见是关女士正从后面打量自己。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接,她撤开,关女士也收回视线,与此同时继续和侄女女儿说话,还说得兴致勃勃,时不时补充细节,时不时插嘴修正,时不时止住侄女的抱怨,或者配合女儿安抚侄女,遇到有的话题不好继续在有她的场合细说的,悄无声息地打个哈哈混过去。也许是她作为外人和也许要被考察的对象的敏感,甚或天然的敏感,她听得出来,而章澈反不曾察觉。
  说完眼前的事,关女士忽然好奇起她来。问她工作,问她住处,她一边如实说,一边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回去,看见的还是关女士的那双眼睛,藏在椭圆片的金丝眼镜后面。虽然在象牙塔里工作,却无学究气,落落大方不乏精明冷静;若说精明算计却绝对说不上,她身上的优雅淡然与那些市侩低级的追求毫不沾边。
  她能,这是能力。她不,这是选择。坦诚地说,祁越喜欢这种人,自诩自己多少也是这种人,更想要在历经许多事之后成为这种人。
  “唉——反正都到这里了,”当表姐说完自己的苦楚并再次抒发对社会的怨恨之后,关女士拍拍侄女的大腿,那意思是安抚也是制止,然后又把双手交叠在帆布挎包上,“看了医生再说吧。”
  这话听着倒是一点掩饰都没有,只有疲惫、无奈、叹息和一切情感抹去之后选择的坚强。
  她想看到关女士的手指是否握紧,又觉得不需要,因为尚未看到,已经有些心疼。她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会表示自己的确害怕、担心、焦虑,但是在需要的时候依然表示要坚强、要像钢铁、因为“害怕也没有用”的女士。
  她都知道,她了解,她心疼。
  难道妈妈们不是女性?甚或爸爸们不是血肉之躯?他们只是身为父母选择了坚强,选择成为依靠,他们年轻的时候不就自己这么大?难道不也一样会害怕?现在是她长大了,她要成为他们的依靠。
  成为其他人的依靠,让她感到莫大的快乐。
  “关阿姨——章澈明天带你们去的医院啊……”
  她开始说自己的经验,自己作为老“顾客”的感受,主要强调就诊过程的踏实可靠,开药检查是全面但也无浪费的,这位主任是诚实直白不废话的。等到到了章澈家小区,时间也还早,她拿着行李送上去。本以为自己应该沉默地走在最后,没想到关女士让章澈带着表姐上去,有意站在一旁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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