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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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司说完,开始让彼此互相介绍,她这边她带头,那边请另外一个姑娘介绍。这是谁谁,负责什么。她有意没说职级,想着大家以后一则都是同事没必要搞狭小无意义的官僚主义、二则薪酬体系未必统一,级别一致,钱有差距,说出来以后就会想、直到大家彼此知道对方大概拿多少之后就会有成见,关系难处;没想到对面姑娘不长心眼儿,就是直接这位是xx主管,xx经理,xx什么什么——一听她就知道,嗯,自己和有直接竞争关系的这位大哥,薪酬直接差一级。
  这久以来,她进入这家企业虽然也不是完全正路,也有各种关系各种后台,但从来没有用这种存在谋取另外一些存在,该怎么上怎么上,好牛马的态度,好老虎的工作能力,从不搞特殊,乃有今日——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在这里能够显得聪明优秀,其实是更深层次的基于阶层的不平等导致的,这东西比单纯搞特殊其实更容易招人恨,为了防止这种“招”,她一直努力发挥亲和与爽直好好做人——现在,眼见她就看见一个来得晚、乍一看学历也不如自己能力估计也不如自己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在同等岗位上,拿的比自己高。
  互相介绍完,一向不怎么有心机的上司这时候长了心眼儿,要求每个人各自汇报上周本周工作和要协调的事情,倒也坦荡明说,“我对你们不是每个人都熟悉,让我认识认识你们。”
  考察考察,光明正大。
  大家一路说过去,体量相近、业态相似的酒店,她这一群每个人的工作就是语言简洁语速快也能说五分钟,加上讨论,要不是她强行把自己的几个工作说和上司“下来再说”,这会就能开一小时。而那一边,三十秒,多一秒也不知道是高利贷借的还是什么,一点儿不敢超。
  尤其是这位大哥,对面一群女士中唯一的男士,说上周有什么活儿,忘记关键细节,问文件看了吗,想说没细看不太合适、说没看更不行,干脆把说了半截的话吃回去;上司哭笑不得一叹气,问他这周怎么办呢?他两眼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继续跟进啊。
  什么时候完工?
  他这时候来精神了,往前坐直,说自己争取哪天,如果不行,他要去干嘛干嘛,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要休假——休假也安排好了,老早就批准了。
  休假也可以自古以来是吧?
  她不消三十秒,也就分析完了许多事情,比如说谁的劳动强度大、谁的工作复杂程度多、谁的能力更高阶,这都不言自明。更不言自明的是,她肯定要给这人擦屁股。
  看来人人都不免于感觉如同吃苍蝇乃至如同吃屎,这里不吃,那里总归会吃到,众生平等。
  这是理性。
  感性上:他妈的个巴子老子凭什么!
  一腔怒气无处可去,寻找解释以自我安抚,顷刻想到了诸事源头:合并。为啥合并?两家酒店,合并在一起浪费人,人找个地方去,赔偿也是很贵的——
  往下是裁员,往上呢?
  此时散会了回去的路上,上司说你刚才说咱们散会下来讲啥?
  “哦,那什么——”她把思绪重新捞回来,把自身整体的庞大需求、“供应商”们的庞大供应和迫切询问还有说着说着想起来的兄弟公司一块儿管要不要一起代招的问题全部说了,“带着一起去没问题,反正去年也是这样去的。”
  和学校打交道的事情,她这位上司一般不喜欢掺和,无它,觉得自己的场面功夫在这一方面还不如祁越——上司有时候还好奇,说你这么一个偶尔脾气不好、对所有人标准都严格的人,怎么会能敷衍得了这些人?你不是一向很讨厌他们吗?
  祁越总是笑,可是我要“进货”啊!再说人家还是有点天然道德优势的。自己反思,可能相对而言,是自己的道德水平使得自己潜意识里觉得代表资方的自己不占优势,所以比较倾向让步。后来渐渐觉得自己有优势了,让步也就成为了后面不让步的气与理。
  以及,“对所有人标准都严格”,对章澈就没有,对章澈她没有要求,只有一昧地哄。
  “你先不要忙着去招人,缓一缓。”上司沉静地说。那话语,听上去就像深秋的水塘,平静,寒凉。
  刚才已经把种种急迫和里外需求说得很清楚了,当机立断立马就可以干,可以抢到更多,和好几家学校说的也都是好苗子先到先得,这时候还不让她去招人,必须有原因。必须有一个——
  “因为合并?”
  她毕竟和上司相当推心置腹,向来有话直说。上司曾有一天深深感叹,和她要不是上下级就好了,她问为何,上司说,那就可以好好做朋友了呀。
  “是,”上司看她一眼,“也不是。”
  是也不是。
  因为和上司推心置腹到了想好好做一辈子朋友的地步,所以了解上司的内心和由此而生的许多微妙的表情。她看着上司的表情,看着那种比刚才的语调沉静稍微浅了一些的沉默暗示,知道“是也不是”不但是实话,还有跟深刻的暗示,有些作为体制内HR更清楚明白的不能说的大事。
  好的HR都知道保守秘密的重要,也知道有时候说“不能说”的价值可能远远大于说“不知道”。她有时候暗示他人,知道这些就够了,知道了还要保密,就说“不说不问不知道”,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永远不会懂,这是一种无言的筛选。此时这句“是也不是”也是一样,自己领会、明白、行动,就够了。
  “好吧。我等你呼唤,先收集需求,反正也不是火烧眉毛的事。”
  “嗯。”上司又不在说话。
  剩下的时间里,她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思考,“不是”的那部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合并之后——她从地上捡起绳索,从脑海中拉过各种线头,汇成了一整条绳子——向上,就是组建集团,向外扩张,轻资产搞酒管公司。
  这行业不怎么挣钱,甚至有人坦白地说酒店行业现在就是微利行业,都对,想挣钱的心也对,想做大做强的心永远都存在。更何况地方国资拥有的企业也不多,在一个旅游资源富集的省,支柱行业当然可以且应该扶植一家支柱性国企,既可以控制行业,也可以带领本地行业发展,挣钱都在次要——因为确实不容易——成为地方名片和政绩更重要。
  所以说一直传言可能要干的大事就是这个。如果她没有缺乏太重大的信息,就是这个。从两家酒店开始,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等待成为“一家人”的企业,整合,统一,对外发展。路好不好走两说,且不重要,先走上去再说。
  这才好解释,两家非常相似的酒店为什么可以合并,因为合并了之后,一些人留下,一些人走。
  或者往尚不存在的上,或者往四面八方的下。
  这说起来是企业的幸福,但换一面就是个人的修罗场。如果真是如此,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别人嘴里传开,那时候自己未必知道,一旦知道,就会有所行动,一旦行动——
  她的嫉妒之心忽然又燃烧起来。
  那些工具,说起来她也有的,想用尽可以用,只是自己也觉得不够光明正大,很多目的达成的吸引力远不如做人做事光明正大的吸引力强,所以没选择用。今天却看见一个用了这些手段爬自己上面拉屎淋自己一身鸟粪的王八蛋,如若真如自己预计、猜想,指不定这人后面还要用什么手段怎么占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话听上去就是一种领地意识。但她是老虎,有所自诩,有领地意识也是应该的。甚至,她没有对每一个走进自己领地的人一口咬下去、已经算是她披着人皮演得好了。
  她当然也不是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嫉妒,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是人,还自诩不过凡夫俗子。只是一直绵延不止的嫉妒毕竟有害,一直延烧心里,并不带来什么好的结果,说不定——按照《纸牌屋》的那种逻辑,只会误导人,它使你失去冷静,使你做出错误判断,使你付出代价。
  还是得打听打听,快速落实消息确不确,确再看怎么行动,最后才能判断是否要先下手为强。谋定而后动,而搜集信息又在谋的前面。最后的动,才是带着方案和诉求去找那些管用的人。
  管用的人。
  一边停车入位,回家给章澈做晚饭,她一边想,我是管用的人,有用的人,可何时才能摆脱这些个该死的藩篱呢?
  第四十六章
  不及祁越和章澈说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白天、自己的嫉妒心然后得到章澈的开解说她嫉妒就嫉妒有什么稀奇,这种情况下不嫉妒的人是圣人根本不合适职场。章澈的白天,也够章澈自己想很多、分析更多、然后迫不及待要和伴侣说。
  彼此给对方码放,也是一种幸福。祁越的倾诉欲是急于说就可以厘清自己的内心,而章澈说则是基于她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要和祁越商量。
  商量,抛开爱来说,是基于对祁越的分析能力以及对人情世故的了解、甚至那种对权力网络的熟悉,但一想到祁越熟悉这些玩意的同时并不执迷于这些玩意、依然保有一颗纯真之心,刚才被抛开的爱又加倍满溢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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