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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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点头,但嘴上并不饶过:“可你要知道,像你这样的,是少数。无论家庭,还是教养。你不是可以用来参考的‘别人家的孩子’。”
  祁越想了想道:“可是这样想,所谓‘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也是一种刻板印象呢?一定要如何如何,才是好的。这也是一种对所有小孩的束缚,久而久之他们就觉得存在一种‘别人嘴里的标准’等于‘这个世界的真理’的思想模式,有时甚至渗入潜意识。我觉得大是大非可以这样,但是其他很多东西,要允许孩子自己去探索,家长能给予的,是探索与试错的底气,而不是方方面面的‘规范’,又不是铸造青铜鼎。孩子是树木,父母是土壤,让允许孩子成长,给孩子提供营养,不是在那里像养盆景一样扭曲它——盆景才多大!”
  祁越说得神采飞扬,她不由仔细欣赏,“你爸妈就这样抚养你?”
  祁越微微停顿,好像在思考如何恰当的总结、寻找合适的词汇。这一刹那,她看见祁越的眼睛低垂着,眼里却全是温柔,嘴角也有笑意。
  “我爸妈——从来不会要求我的学业,或者准确地说,他们并不会特别关注、过度监督,在乎也在乎,但是并不会觉得就应该有怎样的成绩,就应该拿多少名、考上怎样的学校。我高中数学还考过十五分呢!”
  “十五分??”
  “导数!也没挨打啊。”
  “你爸妈一看就是不打小孩的。”
  “那是——不过好像也打过,就是那么一次……”
  “还真打过??”
  祁越看着她,脸上带着惊异的微笑,“我小时候拿着剪刀剪被套,因为发现我妈的一把手术剪特别锋利就觉得特别好玩,然后就被我妈发现,然后就被打了。现在都不记得是怎么打的了,只记得是打了,只记得自己哇哇哭。”
  她笑,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都不算很好笑,不知为何,放在祁越身上就觉得十万分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确实该打!”
  “不过除了那一次,其他剩下所有时间,除了大事大非的问题,道德上的好坏,我爸妈几乎不管我什么。想读什么书就去读,想听什么就去听,上网就上网,自己学习自己看,选专业的时候也不强制,只把握大方向,学真的能用的本事,不学虚的。而且其实——”
  “嗯?”
  “我觉得他们身教远重于言传。”
  “嗯?”
  “仔细想想,除了犯错的时候,专门会讲一讲你不应该这样、为什么、应该怎么样、为什么,其他时候很少把他们自己的事迹拿出来说,是后来我大了才喜欢交流这些事。小时候,都是他们偶尔说给我听,爸爸妈妈做了什么,像讲一个故事,很自然地说起自己或配偶的选择,‘因为你爸爸’‘因为你妈妈’觉得是怎么样,所以怎么样。现在想想这里面的逻辑是我佩服他们、相信他们的权威,听完了这些暗含着‘什么是对的’的故事,就接受了这种价值观,也从来没有在父母的言行中发现和价值观不符合的地方,自己的实践中也是不断发现这样做是对的、是好的、是舒服的。也许身为子女,也继承了父母的性格,先天也好,后天也罢,最后我成了和他们相似的人。”
  她想祁越应该丝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看她的眼神,里面竟有许多向往,“你和叔叔阿姨这么像吗?”
  “除了长得像,吃东西习惯上,也像,其他能选择性继承的我有努力选择。”
  “哦,爸爸妈妈给的还要挑三拣四——”
  小狗听了,笑着伸出连锋利的指甲都没有的爪子,刮一下小猫鼻头,小示无用的惩戒,“我爸妈从来都支持我向外探索,他们自己保持开放心态,从来不守无用之旧,这么一说好像非常实用主义似的。而且从来都很愿意和我好好沟通,即便是在有点叛逆的时候。”
  “你还叛逆过?”这比听见祁越说前女友还吸引她,因为前女友不稀奇,叛逆才稀奇。
  “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偷爸妈的钱,不交作业,怕老师告状拔家里电话线,还有啥,我想想——”祁越用食指戳着下巴歪着脑袋,一副认真回忆的样子。
  “你这算什么叛逆啦!”她笑,“你这不过是淘气。”
  “我以为只有小孩可以算淘气,半大的总该是叛逆。”
  她倒是顷刻懂了祁越的意思,“叛逆可不见得是青春期特权,人有了年纪照样可以离经叛道。”
  “哦,王功权。”
  “人家私奔怎么啦——”
  笑闹一阵,气息喘平,祁越放松而认真地说:“我不能自夸在公允地意义上,我爸妈是最好的爸妈,我也羡慕阿城,知青归来还可以和父母讨论黑格尔。作为子女,单纯在这个家庭里,我的父母是最好的父母,不是因为他们是我父母,而是因为他们给了我安全感,给了我爱,也有足够的知识与阅历,让我愿意和他们沟通,也能够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坚持觉得坚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是最好的,做人,要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着,往沙发深处一窝,“我觉得,父母能给孩子的,最好的也就是这个,一种可以继承的、有意义的价值观。我们当然可以说,意义是虚无的、是人自己赋予的,这是很哲学层面的分析,但我觉得,世俗的层面上,有的价值观可持续,有的不可持续。给孩子灌输要挣钱,且不说世上的钱挣不完,一日日追求挣钱的价值观是没有尽头的,只会带来痛苦。应该给孩子一个能够尽情享受生命、并且获得自己的平静的价值观,不必一定约束他去认定‘什么是好的’,应该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是错、乃至推翻重建。”
  “你拥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你一路成长而来经历的这一切,但这一切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的。你幸运啊,就像,说起来的确父母给孩子的最好的就是这样的思想上的基底,可惜很多父母,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所以,”小猫伸出爪子托着小狗的下巴,拉着靠近自己,“你很幸运,我也很幸运。”
  啵。
  她自觉自己幸运,也不光是因为遇见祁越,细微而准确地讲,是因为祁越是这样的人,自己能享受尽情谈话与深度交流的乐趣。能说到一起,能从很深的层面上说到一起,已经比很多人幸福。
  第四十一章
  章澈对祁越的家庭谈不上羡慕,只是有一种替祁越觉得欣慰和幸福的满足,毕竟她自己的家庭也差不多——自己的父母还都是大学老师,如果自己当年要和父母亲讨论,经济学和物理,当然完全可以,似乎部分实现了祁越所谓羡慕阿城家里讨论黑格尔的梦想;要说不足,大概是都是学校里的,书香气和书生气都比较重,不如祁越的父母接触社会的经历和层次丰富;要说差别,大概就是家里血缘关系近、过年总会碰面在一块儿亲戚更多,也就多有唠叨。
  非要找一样东西让她承认自己羡慕祁越,大概就是这些了。祁越的父母有学识、有职位、还有眼界,社会的各个层面,好的坏的,特别好的和特别坏的,上至国家级研究院里的学者下至大牢里十恶不赦的人(或者二者合一的货色),他们都见过,阅历丰富依然充满责任感和正义感。相比而言,自己的父母当然不是古板学究,但也没有那么宽广的见识。这个世界的有些层面,他们终归没有见过,没有认知,也就无从建议,给她的,只是学术性的理论。
  就比如父亲,小时候教她微观经济学,结果她投资零用钱小小发财,长大了教她宏观经济学她引导公司投资,发财倒是没发,炒股没赶上好时候,而且发现学术是学术,工作的技术是技术,有一些甚至很多操作是不入行不知道的。
  多像小时候啊,期望长大,觉得长大了就无所不能。现在嘛长大了固然不是真正的“无所不能”,世界倒也是向自己敞开,只是这个敞开的世界远远不是小时候的自己想象的那样,大人们向孩子隐瞒了太多太多。
  一个人的心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从容不迫地接受这一切呢?为了保证一个人的价值观不长歪,好像就要在最容易受到影响的时候保护起来。但这样真的能起到保护作用吗?人总是要经历风霜承受打击的。于是保护孩子的价值观不受刺激,不如给他们即便受伤依然可以恢复的能力。
  不过自己还是爱自己的父母,并不仅仅因为他们爱她(当然这是最重要的)、亲子关系也和祁越家里很像,也因为众亲戚衬托得好。和亲戚们比,自己的父母是知识分子,是家庭里大小事情必须问一问的顾问——简直类似土地公——反过来也就证明了众亲戚们的不外如是。他们粗俗,缺乏科学的知识甚至常识,迷信伪科学(她至今记得就在大家都要感染新冠之前一些亲友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含漱盐水防治新冠,另一派支持茶水,还要特指是绿茶,她都觉得好笑,是因为酒量不行,所以没有说喝白酒的嘛?),一旦迷信伪科学伪养生,还容易上当受骗,大概花样繁多的骗子在选择目标群体的时候永远有志一同。那几年北海“炒得很热”,这群亲属里没有去的,但是他们的朋友有去了被帽子叔叔们捞回来的。上一个春节她抓住机会普及了反诈APP,略有用,投资乱象她也听得少了,偶尔还感叹,幸好他们年纪大了,不会去搞电诈,只会被电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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