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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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因为你不会沟通?不敢沟通?
  这里面还没有算愚蠢的同事、傲慢的校方(开个俩小时的会,半个小时说科研项目对自己多么好企业必须给我投钱,最后想起来,“哦你们可以用来减税”)、莽撞的实习生,以及有时候说拿来当精神损失费也嫌不够的碎银二两。
  祁越永远向往着一种别的生活。一种精神更丰盈、凡俗更简单的生活,每天与自己喜欢的一切人类文明的精华在一起,了解,理解,充分地转动这颗大脑的思想和审美,获得精神满足,然后用体育运动消除颓废,从每天消耗自己,变成每天雕刻自己,不论最后会得到什么产物,雕刻本身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想也知道这样的生活要能实现必须依赖极大的幸运,在眼下这个人世里。她不知道自己未来有没有,现在是没有的,现在她只能一边消耗,一边雕刻,努力维持着身心的健康,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样的道路上,好像前方太过漆黑,总觉得感受到了向下拉扯的力量(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明显和强烈),有“伊于胡底”的恐惧。
  所以喜欢《借酒》。因为想要抛弃俗世现有的令一些人艳羡的一切,所以喜欢“半途而废求贪欢”,因为想要拥抱和享受尽可能多的片刻美好,于是向往“雾里看花春梦短/醒时天色晚”。所以想象这首歌里描述的一切或者说是清净甚至是“淡”的生活,无所拘束,无所求。
  但她会告诉自己,在每次失意开始听这首歌、一听十几遍之后,说,你这种想法,是“妄求清修住深山”,重点在那个“妄”字。
  她总会想起白居易的诗,告诫自己要追求中隐,“隐在留司官”,以图获得一种平静与平衡,两边都想要,两边都只能部分得到,并且付出其他的代价。比如,劳累,比如来自别人的刺伤。
  以前青春期,她还会埋怨责怪,现在长大了,知道是自己内心丰盈如迷宫,又不写禁止携带的东西,甚至觉得不该限制来人,那就不能避免被携带利器的人刺伤。
  说不定人家还觉得那不是利器。
  最终她明白,尽管承认世界的唯物,也要明白人的思想世界的唯心——至少,对这个形而上的世界,她可以依靠自己改变思想,改变感受,改变回忆的颜色。人生本是没什么意义的,思考这些事在许多人看来也没啥意义。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兴趣思考,或者没有能力思考。她会,会思考,会在四壁之间打转,直到立在原地闭眼,把这首歌又听好几遍,明白生之虚无之后,找到无意义的意义,在这首歌里听见旷达。
  人生不过是观察、体会、经历而已,一切烧完剩下回忆,生不带来,死方带去。
  她发完朋友圈,切歌,脑海里还盘旋在今天有人说她太过锋利的话。听歌之前没有想通,听完了倒也明白了,她承认自己有时太过锋利——但毕竟拥有了锋利,这比别人强——也许现在还差的,就是一个让自己更温柔更收敛的刀鞘。
  她倒不知,讯号那头的章澈,觉得自己需要的恰恰是释放的力量。
  正如所有普通的社畜,在祁越周围有很多相似的普通人,也有很多相似的聪明人,有好人有坏人,偏还有些说不上好坏但是奇怪的人。
  比如这天,黎聿文气急败坏地给她打电话,要约她出来当面吐槽。听对方气势汹汹,她当然立刻答应,平时约这个人都约不到,还要在周末“排期”,那对方主动要求今晚上下班了“必须”见面,那一定有天大的事情。或者没有天大的事情,就一定有天大的恶心。
  等到两个人落座,她看见一贯美丽的黎聿文手机都不刷了,肌肉线条紧实的小臂往桌上一搁,晓得必然是后者。不然不需要正色以吐槽。而且甚至不必是男女情人,吐槽情人她一般都是在开车的时候,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不看自己但对自己说话,总以一句“他/她是不是有病啊”的问句作为感叹式的定论。那种时候,她只需要说就是有病就对了。
  她知道黎聿文的吐槽一向如此,于是男女情爱的问题一般不多关注——反正爱黎聿文的人多的是,大可以尽情挑选,这个不行换下一个——若是超出男女情爱的范畴,她倒是会认真以对,因为那是她觉得的黎聿文的真烦恼。
  “我跟你说,”她点点头,心里想自己如同一只坐得端正田园犬,四爪立正,抬头挺胸,“我遇到一个特别有病的人。”
  有病大概是很基础的评价了,“怎么个有病法?”倒像她们是来做诊断的。
  “骚扰我们!!”
  “啊?”她的右嘴角咧得高高,心里的田园犬也歪起了脑袋。
  “我们新招的上级,五十岁,北京人,身份证号都是110开头的那种,一口京腔完全是——”
  “‘装垫台’?”好像吞音多吞一些就能显得礼数周全,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含蓄。她想,觉得不如天津话,虽然这里面有她自己的滤镜,但是还是觉得毫无吞音的必要,再说满嘴黑话还吞音真不是什么好的交流方式,更近似于显摆。她掏出手机扫码点单,然后递给对面的黎聿文。
  “对。”
  “当你上级?”
  “对,然后!”黎聿文点单之快,简直像是没看几眼随便点的。“老大学生,那个年代可以当大学生还是不错的,是吧?智商至少没有问题。工作里也是这么表现的,确实不错,大刀阔斧,我们招他来就是做组织机构改革的,人家确实也在给我们做。但是!”
  But来but去的,好多峰回路转,“咋?”
  “他和我们发微信,说工作就行了,是不是?大家也不熟,你要说问点在这边有关生活有关舒适的事,我们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知道他给我们发什么?”
  她抬抬眉毛作为无声的捧哏。
  “我给你看!”
  未几微信翻到想要分享的聊天界面,黎聿文递给她,而叻沙软壳蟹上桌,她让黎聿文先吃,自己看看。聊天记录里,两个人上午十一点在说工作,一个人何时发offer何时入职。下午两点多毫无预兆地,对方发来一条视频,里面是什么欧洲最美的图书馆。
  她从不敢说自己多了解欧洲的历史,小国太多,源流复杂,要专门学俩月才行。但她看得出来视频里这个所谓“最美图书馆”,不过是个新盖的复古建筑风格的房子,严格来说不论巴洛克还是洛可可都算不上,硬说,只能是迪士尼风格。
  瑞典还能盖出来这种房子,克里斯蒂娜女王不会被气活吗?
  然后这位北京老资格大学生紧接着说,这个地方在咱这儿有吗?
  黎聿文回道,新区崭新的省图书馆可以比一比。
  她心想,这回复也是不容易,但是图书馆之间比建筑难道不是本末倒置?有本事比藏书啊。图书馆比建筑就和女人比整容之后的外貌一样,不比肚子里的学识和内涵,全是棒子路线啊!
  没想到那位大叔回复道,“这是中国人永远不会理解也做不出来、欣赏不了的审美!”
  那我是真做不出来这么似是而非的东西呢,我堂堂正正中国人,华夏正统,难道做出来一个中不中日不日长得像韩国青瓦台的东西?
  见她皱眉撇嘴一副恶心的样子,黎聿文道,“你往上看,还有。”
  她往上滑,一边看一边问,黎聿文不时解释前因后果,于是她看见了用一张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漫画议论、阴阳中西方(对,完全是中对整个西方)犯罪率的差异——她觉得好笑,找不到相关性不说,犯罪率这个话题有的是实际证明也不说,为什么还找了一张中国人画的丰子恺风格的漫画,阴阳自己?怎么你们的主子连图片都不发的,给钱都是让你们自己干活?
  软壳蟹吃完的时候,她懂了,这位地道北京人、老大学生总是用擦边的内容、不咸不淡不清不楚地试图和下属们讨论反动内容,三句话不离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很让人“担心”他平时接收信息都是怎样偏颇而又有点粗暴的渠道——甚至不如《意林》和《新京报》!而且主要是那股子洋奴嘛不算洋奴、自己披着一身黄皮肤却要努力“与有荣焉”的、居高临下的语气,让人很难忍住不反驳他。
  “但是你一反驳他,他也不见得回话,好像感觉这个事情就过去了。但是后面他一定在工作上找你茬!我就挨了好几次!大事小事,总有他可以找到不舒服的地方,反正事先不说事后说不对很容易,对不对?每天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啥事不干也不和你说啥,除非你主动去找。我要是不反驳,也用阴阳怪气的口气说话,‘可是呢’‘赶巧了’‘嗨’,他也不善罢甘休,还是没完没了的发这些东西!我又不可能去认同这种东西,都不说它反动,妈的太弱智了啊!他们才给我几个钱,就能买我的良心去认可这堆屎??认可《意林》风格什么西方人均多高素质的智障言论,当谁没出过国啊!真是!!”
  “工作上为难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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