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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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还是前职业女性,握住自己双手是握住,姿态是姿态,一张嘴关注还是事业。
  “我?嗨!别说了,我可算是给自己坑进去了,我现在啊……”
  她先交待自己,一则年纪小,姐姐问当然要先如实“汇报”,二则也知道薛澜的脾气,先得自己做足铺垫,不然不能拐出薛澜的话来。她说,菜跟着上,等到差不多可以开始吃了,她也说完了,“也就这样了,要说坏嘛算不上,特别是这几年投资不稳定公家又要搞刺激,在这儿竟然也稳定。要说好,这群人谁也不在乎公关的事,当初要做公家生意的也不是我,现在倒成了我一个人当大管家!唉!”
  一边叹气,一边夹菜给薛澜,趁势看一眼薛澜的表情:还是一样。
  “挺好的。”那张远比毛阿敏温柔的嘴说,“无论怎样,忙就很好,就算事业不是节节高,像你这样的人,个人成长也是节节高。”
  薛澜的眼神垂下去,她到嘴边的话也只好收回去,把提问主体从丈夫换成孩子,“涛涛怎么样?”
  对面轻笑,“那小子能吃能睡,难得和爸爸在一块儿一晚上,可能还长得更好。”
  “这话怎么说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觉得自己语气像溺爱女儿的妈妈,对于女儿的自怨自艾表示完全不认可。而薛澜的脸大半朝着碗筷,低声自嘲,说什么自己对儿子太宠爱,如果没有自己的过度宠爱也许还好一点,男孩子就应该自由成长,摔摔打打……
  这些话放在任何人那里都不错,就像这一晚的沙姜走地鸡一样,没有人会说不好吃,最多嫌弃沙姜不够多味道不够浓。然而她是知道的,她知道薛澜生来的高傲与强势,知道薛澜对丈夫和孩子毫无保留的爱,知道之前薛澜带娃的不易和过度的用心,更知道曾经两人还是伙伴的时候薛澜在事业上的强大:所以,对于薛澜的选择,她其实从来没有认同过。
  朋友的选择你未必要认同,只需要支持。你的不认同,会在她难过的时候给你率先察觉的敏锐。聊了一晚上,她能体察薛澜的难过,于是不断把话题往自己的工作上拉,一则用此来对比让薛澜放松些愉快些,二则让让薛澜明白自己理解她的感受。
  但是对方没有接招。
  敏锐如斯,当然明白章澈的企图,然而话题总是从章澈手里溜走,总是回到家庭、孩子、教育、健康、保险、花青素和鱼肝油。章澈原以为薛澜残留的事业心能够挽救一点注意力或好奇心,结果彻底失算。她当然不觉得聊事业聊职场话题就会不迂腐不沉闷不重复——谁家王八蛋老板不是一样?不需要每一个都叫黄鹤——也不强求聊天非要有来有回,是薛澜自己,言语间闪烁起来,闪烁间黯淡下去,比一个开了一天会的人更显疲倦。
  宴饮到近十点,各自回家。靠在出租车后座,她不禁想,也许事业心不过是生命力的一种表现,现在的薛澜的关注点已经改变,是她而不是薛澜融不进对方的世界——一定,一定要说服自己,薛澜是可以回来的,只要她想。好像不这样时候,某些基础就会崩塌。
  当初薛澜结婚的时候自己有一点点惋惜,失去事业上的好搭档,自此以后孤军奋战,是有些落寞的。但除此之外都是快乐,一个人找到所爱不是很值得庆祝吗?然后从有了家庭到有了孩子,获得一种满足,也许某一天回到职场,再有事业成功,那就是最完满不过了。当然,在后来的经济形势这样的美梦也不消做了,丈夫的安稳可能也受到一些影响,然后呢?其实就算没有经济形势之好坏,薛澜的注意力和生命力还是向孩子向家庭向这一切转移。充实吗?充实极了,简直容不下其他。
  她看得出薛澜夫妇二人的情感淡漠,也看得出带孩子的苦痛劳倦,就算爱与婚姻依旧、孩子同样可爱,那又如何?这一切是等价的交换吗?这样的选择以后真能做到不后悔吗?两人的相爱不能长久、最终转为亲情如果是种必然,孩子呢?孩子会健康长大,就算可爱听话,本质上也是独立的存在,终有一天需要离开自己,终有一天彻底独立。照这样看来薛澜的儿子当然会成为一个完美的“作品”,无论从父母身上拿取什么都会长成A++,但然后呢?那时候一个全职太太还有自己吗?在这样的“功成名就”中,薛澜还有自己吗?
  自我的时间都不复存在了,自己也不复存在,价值归于虚无。
  不能说全职太太就是一种人身依附,在现在的社会环境里这是对女性的降格和侮辱。不提倡做全职太太,但是必须承认全职太太是有价值的,毕竟还没有女性完全解放的那一天。这听上去矛盾——想到这里她这么觉得——回归自己的小处境,她固然爱护自己的朋友,到此也矛盾地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再逃一步,把聚光灯拉回到自己头顶,也不觉得自己多美好。
  人生当然不是非要追求“人有我有”的,但嘴上说不比心里还在比的,都是心有不足。
  到小区下车,拿出手机扫码给车钱,切回去的时候她看见祁越的微信还停留在最上面。
  唉。
  算了,明天再说。容忍自己一时沉没于莫名的落寞中。
  第五章
  晚上七点,祁越半站半靠倚在宴会厅一侧的边桌旁,空朦的视线从全场来宾身上扫过,心里不似往日不断腹诽“怎么还不开席”,而是想着前天早上章澈的电话。
  一早九点,还不及她干任何事,章澈的电话就来了,先道歉打完了,说之前下班都七点了,“不好意思打扰你。”
  不好意思?不,不存在的。
  打扰你。
  你。
  天知道她怎么对称呼上的改变忽然这么敏感了。你,多么平等自然,她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您”,没有尊卑就不要生造一个,何必客套?就像她出去与校方交流,总是三不五时升官变总一样:但那时并不在乎,怎么此刻这样在乎章澈对自己的称呼了?
  如果不是此刻,那是什么时候?
  章澈与她仔仔细细核对了一遍,觉得一切都好,谢她辛苦,唯独就是菜单可能还要调下,她说没问题,一会儿找几个备选给你(说着就给宴会销售的姑娘发微信,就是你还没上班,上了班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我处理这个问题),章澈又谢她,那感谢里多了一些脱离客套东西,比如说感谢她这样帮忙,“上次要谢你帮我收着本子,这次又要麻烦你,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谢了。”
  客套的话好“还击”,偏偏是这些真心话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样肯帮忙肯出力,人家当然要感谢,本子是她也不理解的意外,这一次呢?是美色所迷,她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章澈漂亮所以愿意帮忙;是真心所往?她也不知道,她只是想。
  正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时无话可说地噎住,一安静,安静的一秒比一年还长,她只好说“不客气”,也不好归结为酒店人的习惯,那样好像她其实是在积累后面的销售资源似的——明明,她只是个HR。
  章澈笑了,笑得爽朗,笑得真诚,她的脑子从不知道如何回答变成不知道章澈在笑什么,笑自己的回答?章澈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呢?我要怎么问出我的问题来——
  然后章澈就说自己要去开会了,礼貌告别,说都是公司内部会,自己随时可以回消息,“我等你。”
  我等你。
  她只能说好。然后那一整天都在催宴销的消息。今天她想问餐饮部章澈来吃饭没有,餐饮部没回复她,她想也许太忙了。结果是不出所料,餐饮部忙得把自己都抓来加班了。
  帮忙端盘子嘛不稀奇,哪个干酒店的没端过,她甚至觉得能屈能伸就从这里开始,干不了的统统干不长。婚宴服务,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都会和现在的她一样,站在这里半靠着边桌发呆,看宾客来来往往,看宴席人间百态,不是腹诽有人蹭吃蹭喝难看、就是腹诽主人家怎么还不开席。
  然后灯关了,司仪字正腔圆又油腔滑调的话语响起,传菜小伙的车来了,开始工作。
  她有时候觉得好笑,摸黑上凉菜,有时候宾客压根不吃,上了干嘛,方便一会儿敬酒开席?有时候又反过来,坐得离舞台近的知道尊重新人,远的那些新郎新娘父母的什么狗屁亲戚朋友压根就不管,舞台上还发誓呢,舞台下就叮叮当当吃起来,去酒吧她都觉得人家表演她吃炸鱼排很不礼貌,何况婚宴?
  其实都不是来庆祝结婚的,很多人不过是来给钱的,有些人不过是来收钱的,对吧?
  然而舞台灯光亮起,俗气的主持词与誓言结合在一起,她也会觉得感动。你想要的东西固然高雅美丽,但你得不到;人家不过想要些俗气的假装的东西,却依然有幸福,有这一刻的圆满。
  人生也不过是这样那样的时刻构成在一起,过去的谁也无法剥夺、怎样也不会失去,未来的永远不回来,人不过拥有此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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