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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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样乱搞,也不能害我们啊!”
  她知道许梦雅是想说这句话,虽然听上去是要自己出主意,实际上也不很在乎主意,当然,她还是会尽己所能出主意,出完了许梦雅做不做那是许梦雅自己的价值和现实取向,不做嘛许梦雅依然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做?做就做嘛,做不代表许梦雅的什么,只代表这位朋友当下对现实情况的判断和自己一致。
  她一向秉承这样的人生观,是真朋友,只要不杀人放火犯罪去,她才不在乎对方做什么,甚至不会在乎对方找什么样的伴侣,超乎太多太多事情之上,才是她和她的朋友。
  两人吃饱喝足,觉得很顶,于是散步往许梦雅回家的车站去。许梦雅路上骂完老板,又说了许多家里的事情。她只是听着,应着,直到两人说完了,各自上车,轻轻散开。
  其实她也不觉得有多么想吃这一顿饭,当然许梦雅主动叫肯定有事——哪怕只是情绪支持——她一定会出来,不过今天她竟然也没有什么可以一起吐槽的事,想想有点稀奇。
  不值得愤怒,也不值得快乐,就这样一天。
  好像日子就是这样难过,生活就是这样的一种喜忧参半,磨蹭着过。
  今天唯一值得讲的也许是本子的主人。想到这里,她刷开微信看着章澈的头像,上面是章澈站在一片宽广静谧的湖泊前面的背影。
  好看是好看,甚至有些神秘。她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刚才许梦雅说自己斥巨资去世纪佳缘相亲,她笑,心里有些感叹,而好友看穿她的感叹,半开玩笑半真诚地说了一句,“你也应该找一个。”
  她笑了,脸上肯定有些羡慕神色,不然许梦雅不会立刻补刀:“当然,你很挑剔。”
  是啊,我很挑剔,我什么时候可以不挑剔了呢?我当然也可以找一个,我应该,应该……
  她好像想起故人的身影,未几身影也消散了。
  霓虹映在车窗玻璃上,好像也映在她脸上,掩映入夜,尽是捉摸不清的神秘。
  章澈之所以要祁越的联系方式,特别是微信,除了不反感这个人、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喜欢之外,也还有点假私济公的念头在:在眼前这个初创企业里,因为她是唯一的女性高管,本职干PR的她,现在连HR与一般日常行政,一起管了。
  且不论其中的性别刻板印象,一只手,其实她管不过来那么多。行政工作倒是好说,公司小就是打杂,还没搞大,无须复杂制度规范,顺手就行,于是只需要一个半熟手;HR的工作目前除了薪酬和人事,连招聘都不用做,更不用说其他,也只需要一个熟手;她其实多少只是觉得自己的本职重要。
  当然重要!也不想想这家公司的性质!本来搞孵化,后来有点资源不济,运气好赶上衙门有大量资金要投,还成为了任务,他们成了手里端着公家的钱得投出去的美好资方,公家的壳!
  但是公家的钱远比投资人难伺候的多,第一要求你投符合条件的企业,第二要结果,结果类型还不完全是投资人的那种简单的回报率、还要许多无法轻易衡量和实现的社会价值、社会影响、形象信誉等等,光是一笔钱,一笔税收,一些就业,公家会觉得是白投了。
  和公家关系一直不太硬、因此在最近颇感失意的VP,对此总是在办公室里长吁短叹,说要是政府自己去投资,哪里有这么高要求!“就是因为给了我们,要求才多了!有人可以去提要求了!”
  这厮毕竟是创始人的哥们儿,VP头衔不值钱,身上的人脉和与CEO的关系值钱,企业早期也给集体立过功,章澈即便觉得这话虽然本质上不是骂自己、但实际上也贬低了自己工作的价值,但还是为了诸般种种让着对方。
  她是觉得自己的工作重要的,而且非常重要,在这样一群搞技术或者金融出身、如今依然迷信技术(无论是编程还是金融操作)的重要的男人当中,只有她一个去关注与政府的关系、在创业圈子里的名声、还有对被孵化企业的指导的重要性。
  第三点本质上是第一点的延伸,否则也不需要做这么多工作——从她之前的从业经验来说,她觉得是过多的额外工作,现在没办法,就算不为了当初志同道合又生拉硬拽把自己拉进来的CEO、也不为了他给自己的相当可观的钱,还要为了自己的责任心和专业性去接受这个事实:任何地方的创业公司,人都混用。
  其实她也有过一点点后悔,夜深难免事情太多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PR的部分多干点没问题,杂务怎么还这么多?但是说就此回大公司去更加接受不来,一则出来的人很少能够回去,二则原先的所在让自己觉得是不断被掏空、却没有任何的输入,这样的日子她其实一天也过不下去。
  那地方太红海了,自己是为了寻找蓝海而出来的,只不过现在……
  在这里给她很多烦恼的不是PR本身,PR的烦恼她已经习惯了,但是管人特别是从HR的角度去做“员工关系”,她真有点无从下手。现在的小孩不一样了,她能基于利益的追求与大部分人沟通,但是有时候面对小朋友们,她觉得无法和他们沟通——他们到底想要啥?
  有的小孩,说自己喜欢的话题滔滔不绝,说需要沟通的内容一言不发,问题他们喜欢的东西她不怎么能保持沟通——人上年纪,就觉得不需要那么多梗了,而且现在的梗也没有她上学的那个时候、那个互联网新兴一切奋力生长的时候有内容有趣味了,她从妈妈喊你回家吃饭的那个时候就开始不喜欢了,何况现在——她需要和他们沟通的他们不肯说,那种羞涩叫你猜也没法猜,不知道是答案实在不好所以不敢告诉她,还是单纯不好意思说。
  她承认有时候自己急脾气,但是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答案啊!小朋友,你对这个薪资、这个岗位、还有你的N+1,到底满不满意?想不想换?我现成有另一个坑给你……
  PR也是对人的工作,以前她想,HR又能难到哪里去?然而还是失算了。制造印象、从对方兜里掏钱,员工关系、人与人的关系有很多种,二者之间的方式方法差个十万八千里,还没算人与人的差距。
  人与人。
  上一次她深刻地意识到这种鸿沟的存在,和大部分人一样,是从亲密关系里认识到的。看男人,她失算于相信对方的人品与品味都靠得住,看女人,她则失算于判断自己的心意有多坚定。哪一个说起来都不怎么样,无论是男人的追求女性的青睐,她总是觉得自己会在某一个时刻恍神,一旦恍神就发现自己可以自外观看,一观看所有的喜欢都成为幻觉,迷雾顷刻散去,原来自己和对方都在演戏,戏服底下的两个人天差地别,就等着盲人瞎马半夜深池、看谁先掉下去,在自由落体当中张开眼睛。
  其实何必?为什么我们不能爱真实的对方、同时也表现真实的自己呢?
  她当然不否认自己的双性恋倾向,虽然相比而言更喜欢女性,但坦诚到底,性别是次要的,就像性行为虽然不可或缺但也是次要的——要满足,自己最能满足自己——她喜欢的是脑子,是心灵,是精神上带有的人格魅力。
  这比要求一个人家世显赫、经历清白、能文能武、样貌迷人还难,因为它附加了一个重要条件:要她喜欢。一个人可以有这一切,但她未必喜欢,可以聪明绝顶,但对自己未必魅力十足。
  魅力是说不清的,是一种需要解密才能发现的香水。
  那就这样吧,单身也蛮好,来了就更好。垂手而立,消极等待。
  脱单难,但是可以不要求多快脱单,反正她不想结婚。这就不像眼前的工作,难?难也得干,还要限时出结果,有时还是非要出某一个特定结果。若是个人情感人们都会说,哪有那么好的事?工作上我们倒是有脸皮去要求了!
  就比如那天开的会,从她的角度,这个会首先不是非开不可,因为效率不高,她宁愿把场子搞大人搞多,不但自己要做到PR的一切目的、还要拉着其他人一起把参会人员全部介绍互相认识,名声要,赞誉要,哄要哄,照顾要照顾,这才是一个好的PR该做的——一个人代表一家企业搞好一切社交。然而现在人手不足,整个公司全部上,也不如自己以前的团队规模,还没有培养出得力的下属,那么大的活动根本操持不起来。无米之炊,她也就赦免了自己当巧妇的苦役,顺从CEO和他的兄弟们的想法,专门搞个不大不小的场子,只是炫耀给有限的人看——以会议的形式!真是闻所未闻!她原以为这样的模式只能存在于他们和公家之间,而且她心目中的公家就算比CEO宽泛、也到不了上三层下三层的衙门全请的地步。
  这样的会开来干嘛?说他们抬举自己了,又在洋洋洒洒的人面前“做汇报”;说他们看不起自己,什么人都请,倒像是人家来听他们讲课。她实在不知道这会是开来干嘛的,只好尴尬地迎宾,尴尬地坐着,尴尬地听自己的老板讲话,听别人讲话,听双方有意无意岔开的话,像个站在河边看着竹篮飘走的蠢妇,任由共识、话题、关注点,统统被河水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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