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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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人只是在生命某个阶段置身里外不是人的处境,而HR,她一边抱着手臂端坐原地、摆出臭脸给所有人看一边想,就如同在一个到处都是镜子的房间里,怎么照都不是人。
  偶尔扭头看看上级,还好,也波澜不惊的样子,相处两三年,彼此都被对方传染,比如上级被她传染了对同级别傻逼的不屑一顾。
  散会,没有GM定调,往下干啥也说不定,结论也没有,后续只是让大家回去各自思考“自己该怎么办”,重点是自己,不是别人。于是大家散会,起身,鱼贯而出。上级看她一眼,她当然理解那眼神,但又看看左右,竟然对上了GM的眼神,那个眼神她也懂的,是一种寄望,一种期待,含着难以协调不同需求的无奈。
  得跑,她的直觉告诉她,至少不要在面前。真叫GM想起来自己这号人然后叫去了,无论上级在不在,n+2越过n+1给自己派活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人不在说不定就免了。
  跑。
  回办公室放下自己的笔记本,上了个厕所,想了想要不要开车——不开,开车就好像跑得很彻底似的。
  坐在车上她想,听刚才电话里,是位女士。是不是昨天自己看见的那位女士?可惜昨天没注意看长相,事到如今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一想不起来,就嘲笑自己的想——条件反射!哪怕对人家未必有意思、有意思也未必能有结果,还是会去想,热爱打量和欣赏美色:这简直使得自己有了直男的气息。
  念及如此,打量胸口的衣服,看看有没有污渍。这样意外地去拜访一位女士,是平常所不为,幸好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西装,黑色衬衣藏青色西服,中性风格,自己对自己也还算满意,自己的灵魂对穿在外面的皮囊基本算得上爱护、也就满意她的造型,虽然止不住地会想,如果再高一点,如果再瘦一点或者匀称一点,也许就更好了。
  我要是有谢霆锋那颜值!我肯定不在这儿,我早就意气风发纵横欢场!
  但那又如何,那不是她想要。无论是否具有浪荡或玩耍的能力,那都不是她想要,她想要的是做一个独一无二的优秀的人——这是靠自己能做到的——并拥有了另一个人独一无二的爱,再用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爱去爱这个人,一个人就够了,一次就够了,从遇见到死亡。
  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完成的了。
  到了地方,她走进写字楼大堂找个沙发坐下,给刚才的电话号码发去消息,开始等待。没由来一阵局促不安,因为记不得对方的样子,一会儿认不出对方,只能等着人家认领,这样很傻。自己只能看着每一个靠近自己的人,以为人家就是自己在等的人,然后又看着人家其实不是、走向另一个人,自己还要费力地用笑意掩藏悻悻。
  唉。
  她给人家发消息说自己穿什么样的衣服,坐在那里,希望认领来得快点。
  其实应该主动出击,被人认领实在太被动。可是又怎么主动呢?
  给她个机会她可以主动的,可她没机会。
  昨天那匆匆一瞥里到底有没有看见章女士?昨天在会场就那么几个人,几个男的,有的穿得得体,有的太招摇了,有的根本不对。不过人家初创公司,也不怎么在乎这些,只有自己这些酒店从业会在乎,甚至在乎过头……
  那位女士,女士……
  闭着眼揉了揉,想不起来。记忆力越发下降,也不知道——
  “你好,请问是祁经理吗?”
  她抬头,先看见的是一双大眼睛。硬要形容,这双眼睛其实没有什么特定的形态,无法归类为什么桃花眼丹凤眼,只是人类的眼睛应该有的眼型,胜在大,大得水灵,大得敞亮。有些地方的方言爱说眼睛太大“不收光”、该看不该看的全都看到,然而这对眼睛不,它们如同暗夜里的星辰,或者星辰中的月亮,自己就是一切黑暗或明亮中不可忽视的光源,何谈什么“收光”不“收光”?
  那双大眼睛里投来柔和的询问的光,祁越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夜空中层云尽散、温暖的月光如一盏灯直接笼罩自己身上。
  “对,我是。”
  好在理智尚存,知道该礼貌地站起来,一站起来就像赵本山的相声一样神思恢复,腰板站直,向对面的女士伸出手,说自己是某某酒店人力资源部,“祁越。”
  其实她这些话说得太多了,就像当年在海外留学毕业,留下工作的一年,在前台站着,接听电话的技术纯熟,总是一边干着眼前的事,一边啪地一声把电话接起、想也不想地把一开始那段话说完,不占用除了嘴巴和声带之外的任何资源。此刻她也不用,伸手打招呼自我介绍,都是什么都不费的事,整个大脑的大部分脑力,都可以拿去观察打量面前的人。
  好大一对眼睛,鼻梁算挺,但也有女性该有的柔和弧度——不像传统的犹太老妇,鹰钩鼻子在老后容易导致性别模糊——鼻翼之下,也是一张大小得宜的嘴。那种合适难以形容,应该说是作为美丽的一部分所必须要有的,长在别人脸上未必合适,多一毫米少一毫米都会太过明显、然后失之恰当。
  作为一个酒店从业,特别还干过前台,观察力敏锐细致,通看这样一张脸对祁越来说很容易,眼角是否有细纹、皮肤是否紧致、医美与否程度几何全都能看出来,于是得到一个好不好看的结论很容易,但是并不是每一张脸她都会觉得美。
  这是个郑重的字眼,她一直这样觉得,需要慎重地使用,哪怕自己的言论和评价只是对自己有个交代,也必须如此。
  “你好你好,我叫章澈,立早章,水清澈。”
  水清澈。
  她短暂地愣了一下,章澈又招呼她坐下,她想起正事,从专门扔在办公室用来开会的手提袋里拿出章澈的漂亮笔记本——从面前这么一晃而过,还有香气。
  与之相比,自己是何等一个糙汉。
  章澈接过,表达感谢,她一面回答着客套的话,一面打量。打量人家只坐沙发前40%的坐姿,打量人家温柔言辞之外的利落手势,甚至打量人家耳垂上的小小珍珠:全然不去想怎么一个初创公司有这样一位女士,只是在心里把那些平日不拿出来形容人的词汇一样一样像好菜一样搬出来。
  优雅,干练,利落,假如此刻她穿着的是爱马仕的真丝套装......
  爱马仕的真丝也不会掩盖了她的利落。利落和锋利是不一样的,后者有可能碰坏靠上来的脆弱的东西,但利落不会,利落只是前进,困难自会让道。
  一霎时,她忽然感到一丝自惭形秽,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以及被身份规定的衣装。假如她是自己,此刻在章澈面前优先是自己而不带有职业身份,她也可以表现得sharp,表现出自己本来有的锋利,而不用藏着掖着,扮演着随时可以退场、随时能够出现的服务业者的角色。
  她当然知道自己干这个屈才了,可这的确也不是她的全部。
  章澈感谢她,说得客套,只是溢美之词很少,因为量少而显得不那么溢美。她性格所致,只要可以就直来直去,于是不用客套应付客套,只说真实情况——出于好奇,出于责任,出于这本子好看,“想来也不是一般人用的。”
  其实不应该用这个词,她知道,有点不太合适,可要是说别的,或者显得过于官腔堂皇,或者过于恭维近于油腻,那不如就此。
  章澈闻言愣了愣,继而脸上流露出真挚的笑容来,笑声敞亮,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里,毫无疑问是以直报直。
  “哎呀,我都忘了,走。”笑过,好像因为祁越的幽默表达,章澈忽然就放下了原先的客套,一手握着本子,一手轻拍一下她的手肘,“感谢你,请你喝咖啡。那边就有一家。”
  顺着话语看过去,她看见大堂那头的确有个咖啡店——还不是瑞幸,稀奇。
  说话间章澈已经起身,也不给她说不的余地——当然她也不想说不,两步追上去,正好遇上章澈回头看她,“拿铁?”
  “美式就好。”
  “冰?”
  “热。”
  早就转过去点单的章澈此时又转头回来,笑着疑惑:“热美式不是很像中药吗?”
  “我喜欢,”她一耸肩,“我家里有摩卡壶,每天早上煮意式给自己喝,不要奶和糖。我就喜欢这种。”
  章澈又笑了,一边笑还一边打量了她几下,“好。”
  等待期间,两人开始不着边际地聊天。章澈显然变得放松,开始好奇地问着问那。
  “所以你们自己也在——呃,自己的会议室开会啊?”
  “当然啊,省钱又好看,没人订的时候,那会议室摆着也是摆着,‘赚’自己的行政费用难道不香吗?”
  她看着章澈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姿态几乎有点可爱的孩子气。
  “那——请见谅啊,我有点儿好奇,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服务业,所以好奇在你们那儿,HR都是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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