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舅舅说:“跟我走吧。”
  他被夹在人群中走了几步,又转头冲着纪颂笑,才发现纪颂的变化:“我记得上次接你,你还没正式上高三呢。这才一年过去,个头又冒了不少啊?”
  “一米八五了,”纪颂对身高没概念,“体检测的,不知道准不准。”
  舅舅:“哎呀,我们纪家人都高,你妈都一米六八,你估计还得长。”
  纪颂:“现在挺好。”
  他脸生得嫩,皮肤又白,在艺考期间Vega就说过让他不用长太高个儿,也别练成金刚芭比,不然不协调。
  上了车,纪颂在副驾驶坐着,看舅舅在车机导航上输入了“市人民医院”为目的地,心里一跳突,没多问,转眼往车窗外看。
  车里没放音乐,舅甥二人一同目视前方。
  纪颂摸了摸鼻子,感觉到一种和长辈没话聊的茫然,玩了会儿空调出风口,干脆拿起手机骚扰赵逐川。
  自从高考结束,赵逐川每天对他的心理关怀非常到位,包括不限于随时要汇报在哪儿,和谁一起,准备去干什么,像是隐约怕他家里出什么事情。
  车子驶过高架桥,进入城区,入目是幼年时假期里熟悉的街道、老店,纪颂忍不住开始想象未来赵逐川坐在副驾驶的场景,脚抵在前座脚部凹槽上,想象着踩刹车油门的动作,开始拍照介绍。
  “是啊,你没吃过吗,那种包装上写的台湾无骨鸡柳,红色袋子的,扔锅里一炸,撒点儿孜然粉、辣椒面,可香了。”
  “没有。”赵逐川笑着回语音,“你小时候还吃过什么?”
  “那可多了。粉儿兑的香芋珍珠奶茶,还有袋装的麻辣田螺,嗯,那时候辣条才1块钱一包,但我没怎么吃,我嫌臭。”
  赵逐川沉声:“怪不得你皮肤好,完全不长痘。”
  “追忆童年呢?”舅舅插话,“小时候我还特爱看你画画,怎么没当美术生?”
  小时候纪颂好动,又话痨,纪仪龄有时候为了让儿子闭嘴,会给他买一种叫《秘密花园》的填色书,纪颂没什么绘画天赋,但鉴赏力与生俱来,很快一本画完了,小嘴又继续叭叭叭。
  “没天赋嘛,”纪颂弯起唇角笑,“我那只能叫涂鸦。”
  要说成长轨迹,纪颂和赵逐川几乎没有什么重叠之处,一个衣食住行随时有一堆人跟着,一个从小被当成《狮子王》里的辛巴那样被举起来炫耀,如果没有集星,哪怕在大学校园里也很少有相交的可能。
  在京北时,纪颂就想过顺道去辽东看看,赵逐川笑他哪里顺道,高铁过去都得三个半小时,而且冬天那边冷,海蓝得太深邃,去也得等再见夏天。
  赵逐川那边能听得见纪颂和舅舅的交谈,低声道:“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
  和舅舅坐得太近,纪颂心虚,刚被勾得面红耳赤,怕赵逐川继续“大放厥词”被舅舅听见,马上说:“啊我舅找我。”
  赵逐川知道他在提醒旁边有长辈,“嗯”了声。
  舅舅诧异道:“我没找你啊!”
  纪颂:“我幻听了。”
  “耳朵?”舅舅真当回事,“在医院守你姥姥这几天,你去挂个号查查看?”
  纪颂选择对路灯发呆:“……行。”
  现在的路灯似乎没小时候那么亮了,一排排站在那里,都把自己当做月亮,等纪颂再想起来要抓紧回忆些什么的时候,暖黄光线已被救护车急闪的红□□代替,冷暖两种色彩交错着拍打在纪颂脸上,提醒着他医院到了。
  刚到时,姥姥刚醒。
  老年人生着病,在夜间不能平躺,就半靠在加高枕上望着纪颂,握着他的手,一来二去都在问那几句“考了多少分”、“一本还是二本”等等,纪颂耐心解释了几遍艺术院校不分一二本,也说不清,只得搬了几个上世纪70年代的知名老校友出来说,姥姥才满意地放开了他。
  姥姥慢性心力衰竭,走几步就喘,未来离不得人,估计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
  “你呀,爱笑,脾气又好还聪明,该读个师范的,”姥姥念叨,“读个师范,出来当老师教书育人最好……你妈妈不听话呀,读了师范还跑去创业……”
  “我妈现在挺好的。”纪颂给他妈找回场子,“当老师要负责那么多学生,很辛苦。”
  而纪仪龄,只对她自己的人生负责就好了。
  纪颂都不需要妈妈对他负责,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病房即将熄灯,走廊上有家属开始临睡前的走动和洗漱。
  看完姥姥,纪颂原以为要留下照顾,结果舅舅提了条凳子坐在床尾,叼了根烟咬在嘴里过瘾,没点火,尝烟丝的味儿,朝病房外指了指,低声道:“今晚你不用在这守了,你回福源看看你妈去。”
  福源是姥姥家所在的老城街道。
  纪颂怔住,“福源?我妈在?”
  “不仅你妈在,”舅舅托着腮看他,“我姐夫也在。”
  梁牧是知识分子,以前舅舅总是很自豪地一口一个“我姐夫”,今天却怎么听着都不对劲,更趋向于一种揶揄。
  “我爸不是去做田野调查了么?他说下个月还有研讨班,很忙的啊。”
  纪颂心想可能是姥姥生病,梁牧抽空回来看一眼,便准备提起行李往外走,“那我明天来换舅舅的班?”
  舅舅笑着打哈哈:“明天再说嘛。”
  纪颂没多想,匆匆和姥姥道了别,小跑去医院门口打车回家。
  姥姥家在六层楼小洋房的一楼。
  房屋年事已高,墙体有剥落的痕迹,过一座石桥就能直接进单元门,与之相关的回忆几乎贯穿了纪颂童年的新春佳节。
  每年他都在姥姥家吃除夕年夜饭,大年初一再去爸爸那边,紧接着就是无止尽的上坟、上坟、再上坟……
  梁牧有爱讲故事的职业习惯,总绘声绘色地给纪颂强调这里埋的是他谁、干什么的,给家族做过什么贡献,其中不乏拐了几个弯的亲戚,只要姓梁,梁牧都会说给纪颂听,还手绘过一份地图,说哪片山全是坟,以后等自己老了死了,纪颂作为后人,一定要记得坟在哪里,千万不要找不着路。
  当时8岁的纪颂不太理解。
  他白生生的小脸被烧纸钱的火扑得烟灰,活像才挖了煤,眼眸依旧亮澄澄的,说,埋进去的那些人是谁?
  梁牧已经口干舌燥,说我不是才告诉你了?
  纪颂点头,嗓音甜糊糊的,问,可我都没见过他们呀爸爸,为什么还要上?
  梁牧说因为那是你祖宗!
  如今18岁的纪颂依旧不能理解。
  就像现在梁牧拿着一张雪白连史纸,“啪”一声拍在桌上一样让人不能理解。
  那纸是楮皮纤维做的,纸薄而坚韧,上面用毛笔写了两个大字:梁臻。
  平时阅片量足,纪颂想象够丰富,结合刚才爸妈争吵的几句内容,心脏重重地敲击了下肋骨,“这是……”
  私生子?
  “颂颂。”
  纪仪龄原本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见纪颂进了屋,连忙站起来叫他,哪怕她已经想象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还是神色慌乱。
  梁牧穿了件短袖Polo衫,袖口高挽,争执得面红耳赤,已不是人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开口极为尖锐:“颂颂,你还不知道我和你妈离婚了吧?”
  指尖微微发麻,纪颂掐了掐掌心,肉陷下去一小块,耳朵有些胀痛,却没做出反应太大的模样,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早该想到的……
  家里橱柜中那些方便面,应该是平时做饭不好吃的爸爸自己贮藏的,火鸡面过了期,说明一向爱干净、收拾的纪仪龄很久没有清理过家里的东西了。
  一开始妈妈同意他去集星参加艺考集训,会不会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就能住校,不用每天回家,那么被发现离婚的概率就小些?
  其实父母的婚姻早就出现了裂痕,只是他疲于高三冲刺,心里有猜想,一直回避这个事实,不愿意去提起。
  纪颂在原地站着,没吭声。
  他很少有这样控不住场的时刻,憋不出半个字,喉结像石子滚过湖面,最后跌进沉默里。
  可他不是小孩了。
  他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不说话。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纪颂扫去一眼,是赵逐川发来的:回姥姥家了吗?
  纪颂深吸一口气,回复:回了,我爸妈摊牌了,晚点儿再给你说。
  他再把手机锁屏揣回兜里,抬头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是冲着梁牧说的。
  梁牧直接回答:“因为你妈不让你跟我姓。”
  纪仪龄一愣,直接伸手推了把梁牧,提高音量:“姓梁的,你要不要脸?当初我们结婚,是谁主动说房子都让女方出了,那孩子随母姓天经地义?现在孩子多大了?是你反悔!”
  梁牧面孔轰然开裂:“那你说纪成沣是不是你弟弟?你纪家后继有人,为什么你非要和我争这个?我哥都死了!”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