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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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脱掉衣服的陈海生看起来要比那晚瘦小了不少, 他对白蔺牧哲点点头, 寡言地走进池子, 言亦如紧跟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静默,只有热雾在池面缓慢地飘动着。
  陈海生并不觉得和一群学生仔泡在池子里不讲话有什么尴尬, 自如地闭上眼, 突然开口询问白蔺牧哲:“那个豆芽菜没有跟你们一起么?”
  “豆芽菜”从池子中央冒出一颗脑袋:“我在哦。”
  陈海生吓了一跳,瞪了瞪唐苏:“你怎么还是缺根筋!躲在水里干什么!”
  白蔺怕唐苏把尾巴露出来给陈海生看到,伸长手一把拎住唐苏的腰,按到身边遮掩起来。
  言亦如和牧哲不自禁盯向白蔺搂着唐苏腰际的那条手臂。
  牧哲动了动嘴, 问言亦如:“你最近一直跟着陈警官么?”
  陈海生抹了把脸上的热水:“别叫我警官,叫我陈爷爷吧, 他是言家的后代, 你们年纪小不晓得言家了, 以前琅環岛就那么些人, 言家人那时算得上最富裕的一户, 我小的时候, 你们牧家跟我家一样穷得叮当响哩, 嘿嘿。”
  陈海生眼神复杂又带点慈祥地在言亦如和牧哲身上打量着, 他们和白蔺这种后来跟随大人定居岛上的孩子不同, 是两个琅環岛土生土长的后代,因为家庭际遇兴衰,牧家和言家完全走向了两种结局,牧哲乘着牧家兴旺的东风,成了锦衣玉食的少爷,言亦如落魄得跟着唐苏满地球流浪,从太平洋到大西洋,时隔四十年才重回故土。
  陈海生当然并不清楚言亦如的真实身份。
  他惆怅地打开话匣:“我跟你们爷爷以前在琅環中学一块上学呢,不过那会儿中学只有旧校舍加一个小操场那么大——那个旧校舍还在对吧?”
  牧哲:“嗯,现在是被保护的老建筑,校长说会把旧校舍里面翻修成校史馆和几个剧场,不过一直没能争取到拨款,我尽量说服我家人出钱补贴一部分给学校。”
  陈海生对牧哲的态度明显柔和起来,微笑着:“你要比你家人有人情味一点,他们可都做成大老板了,对琅環镇瞧不上眼呢。”
  牧哲垂下眸子。
  陈海生感叹着:“我跟言正业在学校关系最好,他爸爸爱赌钱,人品差,我经常让他来我家住,他爹晚上喝多了爱揍他,他成年后靠自己翻了身,赚到一大笔钱,还清了他爸的赌债,把家里的窟窿也填补上了,谁晓得他儿子刚考起大学,回来坐船撞到阎王礁里死掉了,我帮他一起打捞他儿子的尸体,找了半个月,连件衣服也没找到,言正业后来就疯掉了,人也失踪了很久,有天我在鲛人崖巡逻,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预感,跑到灯塔上面看了一眼,发现他原来在那里上吊自尽了,哎。”
  陈海生拍了拍言亦如的肩膀:“你跟言正业那个儿子长得真的很像,你专门来岛上找我,我高兴得不行,想不到言正业还有个远房后代,我以为他家已经绝户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带你见了言家原来住的地方,也上香祭拜过,能做的都做了,他没剩下什么财产,全捐出去了,这里对于你来说已经没什么可留恋。”
  言亦如当然不是为了父亲的遗产才到岛上来的,但他没辩驳什么,语气轻巧地转移了话题:“说说你在鲛人崖发现的那具尸体吧?怎么会失足掉进山沟里?”
  陈海生乜了言亦如一眼,又瞧了瞧其他三个盯着自己的男孩,白蔺和牧哲冷静成熟,不贸然介入这种话题,唐苏满脸写着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陈海生:“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失足掉进山沟呢?”
  白蔺低声:“唐苏,别问这个。”
  陈海生笑了笑,旅馆外突然下起大雨,池子的通风窗口能听到雨水撞击玻璃的噼里啪啦。
  “反正已经结案了,网上都能看到通报和新闻,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一个题目,学生仔应该都很擅长逻辑推理,那晚我估计你们和那个遇害的人一样,都在鲛人崖的山林里迷路了,告诉我你们当时是什么情况?”
  白蔺和牧哲对视一眼,默契地把那些疯狂的异常都隐瞒起来。
  白蔺:“……出现幻觉了吧,我们明明在往下山的路上走,但是一直在林子里原地打转。”
  牧哲:“人如果没有参照物和工具,其实无法自己走出直线,因为每个人左右腿不完全一样长,所以步伐不会对称,如果埋头苦走就会原地打圈,我想那晚应该是这种情况。”
  他们闭口不提唐苏。
  陈海生有些意外:“步伐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两把刷子嘛,不错,是认真念了书的小伙子,但那天晚上更复杂一点,可能因为一些天气原因,让山里看起来出现了一些错位。”
  白蔺:“错位?”
  陈海生缓缓揭开谜底:“嗯,我当时也有点找不到方向,主要是路灯的问题,路灯亮的地方本该是下山公路所在的地方,但我发现那晚的路灯和我手里指南针指向的方向完全不对,而且那晚手机完全没信号,手机里面的零件好像也出了点问题,用不了它自带的指南针,幸好我自己因为职业习惯,平时都会随身带一些工具,遇难的人是琅環镇本地人,经常去山里一条淡水河钓鱼,他完全熟悉鲛人崖的地形,正因为太熟悉,下山时毫不怀疑就朝着那些‘路灯’走过去了——结果人掉进山沟,摔断了腿部,山上降温剧烈,很快就开始出现失温情况,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陈海生顿了顿,看向言亦如:“我愿意说这件事,其实是为了引出第二个问题。”
  言亦如蹙眉:“第二个?”
  陈海生:“你跟着我在鲛人崖和阎王礁到处跑,不就是想知道四十年前人鱼杀人的真相么?”
  白蔺牧哲脸色微变,压制住想往唐苏身上看的冲动,他们克制着情绪,不愿让经验丰富的退休老警官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
  言亦如皮肤似乎更惨白了一些。
  “……人鱼,和鲛人崖错位的路灯有什么关系?”
  陈海生眼神锐利:“你说到了要点——错位的灯,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一直认为海妖鲛人这些传说全是无稽之谈,越是传得广,传得人云亦云,越说明那个凶手心里有鬼,放出流言掩饰自己的罪行,你来琅環镇之前我一直在鲛人崖上找一样证据,但始终找不到,你来之后,我在你嘴里问到很多关于你叔公言正业生前的事情,你不是说言正业有阵子很爱跑海螺山温泉么?我当时在琅環镇任职,一直没能抓到他的马脚——直到你跟我提起海螺山温泉。”
  言亦如身体颤了颤,嘴唇紧抿。
  言亦如想起唐苏曾经在鲛人崖唱过一句歌词:“——m是murder,真凶潜藏。”
  ……真凶潜藏。
  这句歌词当时混在唐苏唱给白蔺和牧哲的歌里,作为唐苏的寄生物,言亦如也听到了。
  现在言亦如意识到那是唐苏唱给自己听的。
  唐苏一直都知道真相。
  真凶把罪行全部推给唐苏,因为世人要么不相信唐苏的存在,要么恐惧唐苏的存在,所以凶手可以肆无忌惮地污蔑唐苏,唐苏不是不知道。
  陈海生有些不忍把真相说出口,他盯着言正业仅剩的独苗,叹了口气:“唉,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言正业怎么突然赚到一大笔钱还掉他爸的赌债的?怎么填上言家产业的大窟窿的?我不擅长赚钱,但我做了警察,知道快钱可不是随便就能赚到,一旦和钱扯上关系,犯罪的苗头就开始出现了,那阵子不断有渔船货船开到阎王礁撞翻,镇民都说是海怪干的,而言正业那个时候突然有了一大笔财富,我有时早上去他家找他,发现他整个人湿淋淋地刚从外面回来,说明他晚上肯定通宵呆在海边的,他跟我说他捞到一批蚌珠发了笔横财,但我不信,镇上这么多水性好的人,怎么只有他捞到了?”
  陈海生沉默了几秒,雨更大,从通风窗的开口斜斜地扫进银色的雨线:“……我估计他每晚都去阎王礁捞那些沉船里的财物了,我们打捞尸体时,尸体上值钱的东西都不在……他儿子常常跑来我家和我的儿子一起玩,我没抓到他的现行,又对他的小儿子心软,一直没有把这个怀疑告诉任何人。”
  言亦如眼眶有些发红。
  陈海生话题一转:“说回海怪吧,传言里说海怪夜间出现时,经常引来狂风暴雨,船也会被海怪吸引去阎王礁,抛开这个流言里迷信的东西——船为什么只在狂风暴雨天和大晚上撞进阎王礁群里?”
  白蔺:“……因为视野不好?”
  陈海生:“对,就像你们在鲛人崖的山林里迷路一样,必须依靠工具才能找到方向,那么在山林里如果手机没出问题,可以依靠手机的地图,手机出问题了,可以靠辨认树的年轮,树稀少的时候,可以依靠天上的北斗星,或者更简单的——找附近的光源,路灯、车灯,在海里也一样。”
  牧哲破题:“灯塔?”
  陈海生眼里冒出一种狂热,是积压隐瞒了许久的秘密终于揭晓的畅快,他的心结时隔四十年,在琅環镇的后代的面前一个一个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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