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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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苏在白蔺和牧哲之间穿过,他们被人的机能局限在水面上,唐苏却贴在泳池底端,像伸懒腰一样翻滚着,两条腿的骨头开始失去硬度,缠绕黏合在一起,皮肤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覆盖下来,在尾端无限拉宽、拉薄,一些细长的骨骼撑起它们,像撑起一把伞面,密密麻麻的鳞片浮上皮肤表面,让唐苏的“腿”呈现规整的菱格纹理。
  那尾巴细长,柔韧,尾鳍大得像个翅膀。
  唐苏翻滚着,尾鳍随着他柔软地翻卷,他在水里打打滚,就已经到了终点。
  白蔺牧哲是唯二在深水区的人,唐苏就停在那,他们看着唐苏,眼瞳颤动。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绝对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白蔺和牧哲一起伸长手臂,奋力下潜,牧哲泳技要比白蔺好不少,他抓住了唐苏的手腕,水底世界像异星球,重力混乱了,他轻轻使力,唐苏就被他轻飘飘地拽起来,牧哲拎住唐苏的腰,唐苏的腰“腿”衔接处碰起来是滑腻的,比平时分泌的水液多了十几倍不止,能摸到鱼鳞的纹理,这些分泌物将唐苏包裹在一层纤薄透明的水膜里,很不好抓住,几度从牧哲臂弯滑脱。
  唐苏用尾鳍拨动几下,一股水流托起他们,游上岸不再费力,像行走在月球,蹬一脚能冲上四五米。
  牧哲三两下抱着唐苏爬上岸,嘴里喃喃着:“你是人鱼,唐苏是人鱼,我知道的。我知道是你。”
  牧哲跨步奔向洗手间,唐苏的尾鳍滴答了一路的水渍,他将尾巴朝前折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弯度,硕大透明的尾鳍包裹在牧哲背上,白蔺站在泳池边缘,望着他们,牧哲背上就像长了翅膀,刚破茧的,蜷缩着、蠕动着的透明翅膀。
  那确是如假包换的尾巴。
  现实和幻觉在唐苏的尾鳍上彻底混淆了,让白蔺难以区分,他看到牧哲眼神痴狂,抱着唐苏,更像抱着神龛,圣谕,牧哲好像成了唐苏的信徒,尾鳍紧紧包裹在牧哲身上,一个来自深海的拥抱。
  尾鳍的尖端绕到牧哲颈前,搔着牧哲的下颌,牧哲眼眶更红了些,喃喃着:“我什么都会听你的,好吗唐苏?你不能被别人看到这样子,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唐苏手指贴着牧哲的胸膛,十指连着蹼膜,他的眼珠彻底剥离了人类的质感,空洞冰冷地盯着牧哲。
  白蔺不确定这样的唐苏是否还能听懂他们说话。
  牧哲冲进了洗手间,直奔教师专用,那里有门,白蔺压住濒临失控的情绪,一边紧追过去,一边回头看了看——
  关乾和学生们还在面色如常地上着课,没有人关注他们。
  可白蔺觉得更像是他们被排除在所有人视野之外,正常人因为本能而抗拒异常,当异常真的出现时,他们就会强行地无视它,保证世界在他们眼里仍然具有理性。
  ——所以他和牧哲已经不算正常了对么?
  白蔺担心牧哲的精神状态会对唐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对唐苏的尾巴着了魔了,白蔺踏进洗手间,推开教师洗手间虚掩的门扇,看到唐苏被牧哲放在马桶上,尾巴古怪地窝着,牧哲就跪在他身前,抱着唐苏硕大的尾鳍,拿一条毛巾擦拭着唐苏的鱼鳞,眉眼被潮湿滴水的额发遮掩得晦暗不清。
  牧哲想把唐苏的脚擦出来。
  唐苏无机质的目光从牧哲身上慢吞吞移动到白蔺身上。
  白蔺皱了皱眉心,拉上门反锁。
  这不是他熟悉的唐苏。
  “……唐苏,你还认得我么?”
  唐苏不说话。
  白蔺感觉非常难受,他好想要那个背诗很艰难,爱唱歌,爱撒娇的唐苏回来。
  白蔺走到牧哲身边,垂眸看着唐苏这条让他的世界观彻底粉碎的鱼尾巴。
  他沉默了很久,如实地告诉唐苏:“看起来很漂亮,是银色的。”
  如果侧过身换个角度看,唐苏的尾巴会折射出一些琉璃样的光彩,偏光蓝绿。
  唐苏对白蔺弯了弯嘴角,不过白蔺并不觉得他在笑,他只是在模仿人的表情。
  唐苏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如果说碰到水腿就会变成鱼尾,那天他蜷缩在他的浴缸里,为什么没有变成鱼尾?
  牧哲停下对唐苏神经质的呢喃,给唐苏仔细来回擦拭,手法轻缓,带着一种虔诚和珍视,唐苏已经收起“笑”,冷冰冰地瞧着他们。
  牧哲开了口:
  “你应该听镇里人传过,我家里有个祠堂吧。”
  白蔺:“嗯。”
  牧哲:“我家祠堂不只供着牧家祖先的牌位,其实我们供着一个没有命名的海神,祂的画像挂在享堂最中央,寝堂里也有一尊祂的神像,祖先的牌位就像祂的信徒一样摆在祂四周,我从小就要在祠堂里祭拜祂,等我成年以后,继承家业,也要把这个传统传递下去,让我的后人继续祭拜祂,所以说我们是祂的信徒也没错。”
  白蔺眼眸颤了颤,盯着陌生的唐苏。
  “为什么要供一个没有名字的神?”
  牧哲忍不住用嘴唇蹭了蹭唐苏的鱼鳍,那薄如蝉翼的尾鳍在牧哲脸上刮弄着,抹出湿亮的水痕。
  “我们不能给祂起名字,神就是神,不需要人来命名,没有祂,牧家不会发迹,我的父亲、爷爷和我说过很多关于祂的事,虽然可能大多都在夸大其词,但如果你从刚识字开始就被大人灌输这种东西,你也会变得像我一样。”
  白蔺犀利地破题:“你们供着唐苏?”
  牧哲低笑起来,笑声有种解脱感:“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直一直对唐苏出现不正常的情绪,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他了,喜欢到他出现在我身边,即便没能认出他还是会迷恋上他的程度。”
  白蔺倒胃口:“别对唐苏这样行么?他什么也不懂!”
  牧哲沉吟:“他是很天真,不过我也知道他在故意捉弄我们,他觉得看我跟你争风吃醋很有趣。”
  白蔺眉宇间隐着怒意,但没说什么。
  牧哲回头盯向白蔺:“所以你呢?你怎么想他的?你难道没有想我想他的那些东西?”
  白蔺耳根燥红。
  躲开牧哲的眼睛:“够了,唐苏只是我们的同学而已,疯子,你不要表现得像个有病的邪教徒一样行么?去更衣室用他的浴巾给他擦,他不能带着这条尾巴上课。”
  牧哲重新盯回唐苏身上,如果说唐苏在露出这条尾巴前,牧哲还会藏着掖着伪装一下正人君子,那么现在他连装都不想装了,眼里溢满了露骨的感情,他盯着唐苏的尾巴看个不停,每片鳞片都想要看清楚。
  “唐苏……你现在的名字叫唐苏,你为什么来琅環岛?是来看看我们牧家么?我们供奉你很久了,我爷爷,爸爸,都没有机会像我这样抱着你,我们知道是因为你曾经徘徊在琅環岛附近,为小镇吸引来很多鱼群,让那时的镇民每天都能得到大量渔获,没有你我们不会拥有如今的家业,你为什么又离开了?知道么,海公子这种老鼠一样的东西趁你离开狡猾地占领了你的地盘,我们抗拒不了它,只好在海螺山顶给它修了一座神庙……不过你已经把它吃掉一半了,对么?”
  白蔺听得火大,趁牧哲疏于防备,把唐苏一把抢回来,抱着往出走。
  “不好意思,他是他爸妈带到琅環岛上的,跟你们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跟你爷爷太爷爷那种老头子更没有关系。”
  白蔺看到唐苏的腿已经被牧哲擦出一些轮廓,中间陷下一条缝隙,鳞片和肌肤混淆在一起,能看到水膜里包裹着腿的结构。
  白蔺心想:“……水完全擦干应该可以让他的腿回来。”
  唐苏也用尾鳍紧紧包裹住白蔺的脊背,白蔺感觉穿透背心的湿凉,一种被超现实生物触碰的过分真实的触感,让白蔺起了一身惊栗。
  ……他真的抱着一条人鱼。
  白蔺苦涩地:“你的腿变回来,你能也变回来么?”
  唐苏冷冰冰地抬眸望着他。
  牧哲已经站起身,白蔺不客气地使唤:“你出去看一眼,他们基本在浅水区上课,洗手间和更衣室离得不远,如果附近没有人我抱着他跑出去,你帮我打掩护,他现在有一些腿的样子,跑快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
  牧哲依言打开门,沿着过道走到洗手间正门,探头望了一下。
  白蔺审慎地观察着牧哲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牧哲肢体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
  牧哲转过身,面上的癫狂着迷被一种冷水一样的恐慌冲刷干净了,他神色近乎空白,喃喃道:“外面……不是我们的泳池。”
  白蔺拧起眉心:“你真疯了?!你在说什么?”
  牧哲:“我说了,外面不是我们的体育馆,记得那天那辆古怪的37路车莫名其妙开到鲛人崖上么?现在跟那时情况一样,这个洗手间连通的不是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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