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8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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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儿子虽然还很小,但是在这样一个独特的环境中成长,他远比同龄人要想得多。
  故此,她放缓语气问道:“皇儿,你告诉母后,你究竟想做什么?”
  李道明抬起头迎着母亲的凝视,摇头道:“母后,儿臣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不打算做什么,您不要怪责苑少监,那都是儿臣逼他的。”宁太后勉强一笑,道:“你不必担心,哀家不会大动干戈,只是对苑玉吉略施薄惩而已,让他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了,你读了一上午的书,去好生歇歇吧,哀家也要歇息了。”
  “是,母后。”
  李道明恭敬一礼,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退下。
  看着他渐渐有了少年人模样的背影,宁太后心中百折千回。
  若岚见宁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便示意其他几名女官退下,然后近前宽慰道:“陛下,或许天子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是在试探哀家。”
  宁太后摇摇头,轻声道:“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故意在哀家面前露出这个破绽,然后通过哀家对苑玉吉的处置来确定哀家的态度。”
  若岚一怔。
  她有些不敢置信,年仅九岁的天子真有这样的心机?
  宁太后忽地笑了笑,这笑容中满是伤感,道:“他希望哀家能够孤注一掷解决秦王,但是哀家一直没有这样做,所以他不再对哀家抱有期望。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很像他的父皇。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些人在旁挑唆,让他以为杀死秦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并且过后就能一劳永逸。”
  若岚担忧地说道:“陛下,那该如何是好?”
  宁太后沉默片刻,眼中逐渐泛起决然之意,轻微又坚定地说道:“等陆沉回京,哀家会见他一次。”
  ……
  傍晚时分,北城祥符坊一座外表普通的民宅内。
  一身常服的薛若谷起身迎接走进来的禁军左卫副指挥使王竑,微笑道:“公度兄,路上没被人注意吧?”
  “子渊兄安心,秦王府那些人纵然不会忽视禁军,但他们的注意力大都放在沈大帅身上,哪里会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
  王竑洒然一笑,继而道:“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特意绕了一圈,确认沿途没有眼线盯梢。”
  薛若谷点头道:“如此甚好。”
  自从陆沉离京之后,很多人心里都松了一大口气,只觉头上浓厚的乌云暂时消散,但是薛若谷并未大意,他知道这反而是最危险的时候,稍微松懈就可能被陆沉的人抓住马脚。
  王竑期盼地问道:“如何?”
  “已经定了。”
  薛若谷给出一个让他十分振奋的答案,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块绸缎,摊平放在桌上。
  王竑抬眼望去,只见抬头便是“清君侧,诛权奸”六个大字,下方已经有十几个名字,排在最前面的便是薛若谷的亲笔签名。
  他心中热血涌动,毫不犹豫地提起一旁的笔,薛若谷却忽地伸手拦住他,然后正色道:“公度兄,秦王势大鹰犬遍布,我们做的是十死无生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签下这个名字,便再无后悔的余地。”
  “子渊兄,何故小瞧于我?”
  王竑拉开他的手,龙飞凤舞一般签上名,笑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愿意做送死的蠢事,只要心里觉得值当就好。如今天家有旦夕倾覆之忧,我辈岂能视而不见?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总好过做一个背主贰臣。”
  “好!”
  薛若谷将那块绸缎收起,拱手道:“生死与共。”
  王竑还礼,然后有些惋惜地说道:“如果能在秦王离京的这段时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薛若谷摇头道:“秦王惯会请君入瓮,他主动离京就是希望有人出手,然后趁机裹挟大义,继而威逼宫里的圣人,所以我们一定要忍住,等他回到京城,慢慢放下戒备的时候再动手,那样才有比较渺茫的希望。”
  王竑叹息一声,他知道薛若谷说的没错,以陆沉现在掌握的权势和力量,哪怕他真的放松警惕,而他们这些人准备得足够周全,最后成功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他按下心中杂乱思绪,轻声问道:“所以确定在那一天?”
  “是。”
  薛若谷沉声道:“十二月二十六,岁末大朝会。”
  第1014章 【识本心】
  十一月下旬,定州。
  古县新城,生机勃勃,寒风亦无法扑灭这里人们的热情。
  临近年底,农事院、将作局、医疗局、典籍院和商贸局各有一批成果问世,借着今年用整整一年时间不遗余力肃清吏治、让新政这两个字深入人心的基础,明年便可以将这些成果顺利推广开来。
  虽然如今的农业、医疗体系、商业和工业连萌芽都称不上,但是陆沉坚信只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遇到问题便解决问题,一定可以慢慢提升整个社会的生产力。
  当然,最让他惊喜的还是火器局。
  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廖继昌带着数百名能工巧匠以及数千名辅工,通过不断改进终于研究出陆沉需要的燧发枪,虽然还是前装枪,但是相较于火绳枪已经取得质的飞跃,射程、威力和稳定性都大大提高。
  火炮方面亦有长足的发展,除了最早基于虎蹲炮的概念做出来的破军炮,火器局根据陆沉按照前世红衣大炮提出来的设想,成功做出更加强悍的大炮,被陆沉命名为大将军炮。
  火雷方面更是百花齐放,一位名叫严明的大匠甚至研究出可以放在水中的箱式水雷。
  起初他以为陆沉会责怪他浪费原料,毕竟景军连水师都没有,水雷能派上什么用场?
  谁知陆沉对他颇为赞许,只要不耽搁军机处安排下来的任务,他允许这些大匠们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在看完各项成果之后,陆沉随即下达一条命令,火器局暂时停止研究新武器,将重心放在完善燧发枪、大将军炮、破军炮以及现有各种火雷的工艺,接下来便全力开始生产,力争在明年秋天完成第一批四支边军一共万余火器兵的需求,在后年秋天之前实现十支主力军全部换装。
  二十万主力大军,其中包括三万火器兵,陆沉有充分的自信可以横扫整个景国。
  “看得出来,你的心情确实很好。”
  靶场南边的瞭望台,林颉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陆沉双手按在墙垛上,感慨道:“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梦?”
  “我当年之所以从军,是因为陆家商号被卷入伪燕察事厅钩织的阴谋,虽然我没有在织经司吃苦头,但是那种命运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委实不好,所以我想做点什么。岳丈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再加上景燕军队突袭广陵,我就顺其自然地投身行伍。所以一开始我没有那些宏大的抱负和理想,单纯只是想挣出一个身份,不会随意被人掌控生死。”
  “都怪亲家翁一直瞒着你,如果你早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以及拥有的人脉关系,你会不会就此安心做一个富家子弟?”
  “唔……不好说。”
  陆沉淡淡一笑,目光深邃。
  林颉悠然道:“你不是甘于平凡的性情,亲家翁压不住你太久,即便没有那次的变故,你早晚也会闯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这次在北方三州走了一趟,再看到这里欣欣向荣的景象,你应该有了足够的底气,对吧?”
  他的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不过陆沉显然不在意这些,虽然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但是总有几个人可以坦诚相见,林颉便是其中之一。
  “出京之前我并未下定决心,还处于一个犹豫不决的阶段,毕竟这种事不是吃顿饭喝顿酒,一旦付诸行动,轻则成千上万的人头落地,重则内部分裂灾祸频发,而且就算我能成功,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得怎样的结局。那时候在想,或许维持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错,反正我还年轻,又不是等不起,再等个五年十年,总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陆沉平静地剖析着自己,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件事,自然是自欺欺人。
  林颉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让你做出了决定?”
  “因为我觉得人生短短,不过数十载光阴,如果把有限的生命都浪费在注定没有意义的内耗上,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陆沉低下头,继而自嘲一笑道:“岳丈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虚伪?”
  “虚不虚伪要看你做过什么。”
  林颉没有刻意吹捧,平实道:“虽说我基本待在古县境内,但是对朝廷这两年的作为还算了解。至少从目前看来,你是真心想为黎民苍生做点实事,所以你想尽早结束那些纷争不算虚伪。”
  陆沉缓缓呼出一口气。
  “有时候太过在意旁人的看法不是一件好事,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呢?你如果想要大权独揽就不能再奢望一个完美无瑕的名声。”
  林颉抬手轻拍陆沉的肩膀,微笑道:“或许我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我希望你明白,到如今已不是你一个人、甚至不是陆家一门的事情,太多人仰仗你活着,继而实现他们人生的意义。”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所以这次我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若相安无事则最好,我并不会赶尽杀绝,如果——”
  陆沉微微一顿,轻声道:“就用他们的首级铺平这条路吧。”
  林颉稍稍沉默,随即问道:“我陪你一起回京?”
  这次陆沉没有拒绝,毕竟他要保护的人有些多,林颉能够回京自然可以极大增加安全系数。
  便在这时,一抹身影快速靠近瞭望台,散落四周的亲卫们并未阻拦。来者正是江晟。
  “启禀王爷,京城密报。”
  “讲。”
  “第一件,临江侯自从回京之后,已经先后三次前往永定侯府上,且并未刻意隐藏行踪。”
  陆沉闻言默然,手指轻轻敲着墙垛。
  另一边林颉略显不解地问道:“既然陈澜钰不会背弃天家,你何不继续将他按在青州?让他回京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
  陆沉平静地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仔细权衡之后,我觉得让他回京更好一些,因为我对目前驻扎在边境的四支军队寄予厚望,将来要靠他们打响灭景之战。与其让陈澜钰对边军造成影响,不如让他回京入军机处。”
  林颉提醒道:“你莫要太过轻视他和张旭,这两人虽然明面上没有兵权,但在军中肯定有一定的影响力。”
  “岳丈放心,我明白。”
  陆沉点了点头,又看向江晟问道:“还有呢?”
  江晟立刻答道:“第二件,进入十一月之后,朝中部分官员的私下串联频繁起来,目前我们已经掌握一份七人的名单,分别是翰林院修撰钱让、大理寺丞孙奇、吏部文选司郎中左浩、翰林院侍讲学士游文昊和宋鑫、御史台侍御史沈思、兵部职方司主事曲诚。”
  陆沉面无表情地问道:“你觉得这个名单有没有问题?”
  江晟微微一愣,旋即答道:“王爷,卑下不知。”
  他本就不负责京畿地区的消息刺探,而且对京城官场了解不深,这两年他的精力都放在北方三州,自然看不出这份名单的古怪。
  林颉也不解地看着陆沉。
  “这些人虽然算得上年轻官员之中比较出色的那一拨,而且大多有不俗的背景,但是他们的层次还是太低了,除了一个左浩勉强算是有点实权,其他人根本没有能力影响大局。”
  陆沉略作解释,然后看着林颉说道:“岳丈你不觉得奇怪么?两位宰相、秦提举和沈玉来这位禁军主帅居然没有任何动静,各部衙的主官也仿佛平静地接受现状,反倒是这些低级官员暗自串联。”
  林颉恍然,点头道:“这确实不太寻常。”
  短暂的思忖过后,陆沉开口说道:“其实只有那么几种情况,要么这些衣紫重臣真的什么都不想做,但是这种可能性最低。肯定有人不愿发生内乱譬如许相,但我不相信所有重臣都这样想。要么便是他们隐藏得极好,从始至终没有露出一丁点破绽,除了政务上的公开往来,私下几乎没有交际,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也不高。”
  林颉已经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陆沉双眼微眯,缓缓道:“还有最后一种可能,有人在帮他们遮掩痕迹,从而使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听闻此言,江晟悚然一惊。
  外面的人肯定做不到这一点,只有秦王一系内部并且拥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做到。
  “内奸”这两个字跃入江晟的脑海,随之升起的便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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