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798节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廊下,林颉和林溪父女二人坐在藤椅上,享受着宁静的天伦之乐。
  “看来陆沉和许佐谈得还不错?”
  林颉状若随意地问着,视线依旧锁定在不远处的陆九思身上。
  “应该算是吧。”
  林颉爽朗一笑,随即起身朝陆九思走去。
  听到陆沉的诛心之言,许佐反倒冷静下来,反问道:“郡王觉得科举制度只是为了读书人设立?”
  “你问。”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林溪望着其乐融融的祖孙二人,唇边勾起一抹动人的笑意。
  林颉泰然自若,继而道:“如今陆沉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退一步就会身死族灭,殃及无数他在意的人。在我看来,这小子如今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尽可能少造杀业,争取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最后一步。他若开国称帝,除了你谁能做皇后?不谈你给他生下长子,林家和七星帮这些年为他付出了多少?为了他的基业,我这把老骨头枯守深山数年,如今又要坐镇这座城,一步都不能离开,难道我不想陪着九思长大?”
  陆沉讶异道:“这么急?何不多留几天?”
  许佐和姜晦也都笑了起来。
  林溪摇摇头。
  陆沉思忖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
  笑声止歇之后,许佐感慨道:“这短短数日时间,于我而言仿佛一场大梦。郡王,明日我便会启程南下,尽快促成迁都一事。”
  林颉很清楚女儿的性情,原本他只是打趣,这会不禁转头看着林溪,微微皱眉道:“你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
  “不行!绝对不行!”
  “这小子……”
  林溪轻叹道:“我明白。”
  陆沉颇为动容,看了一眼旁边神情郑重的姜晦,起身道:“那好,我在河洛静候佳音。”
  陆沉定定地看着他。
  “外祖父,骑马好不好?”
  “自然是根据农事院和将作局的研究进展出题,我希望能集天下有才之士,群策群力解决这两处面临的难题。”
  “这就对了。”
  “道统?”
  这就是二人争执的根源。
  林溪莞尔一笑,轻声道:“师弟他很看重这位右相,一者他确实需要在文臣当中找到足够多的支持,二者他认为许佐精明能干又不迂腐,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对象。”
  ……
  若非这几天陆沉给了他太多的惊喜,恐怕这会他已经正色驳斥——毕竟当年他在李端面前也敢这样做,即便收敛了性子,他依旧深深皱眉道:“郡王,此举实在……实在是不妥,将会动摇国本啊!”
  “不必了。”
  林溪有些紧张地说道:“爹,你说什么呢?”
  许佐继续说道:“正因为科举制度的出现,给了普通人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同时也让天家找到制衡那些望族的手段。如果将时间倒退两百年,高宗皇帝绝对没有机会在江南九大家钩织的罗网中撕开一道口子,便是因为如今的门阀世族相较当初已经虚弱了不少,而这恰恰是科举制度的功劳。”
  城北典籍院的大堂里,许佐不断摇头,神色也不太好看。
  可以预见的是,陆沉这个设想一旦公布,大江南北会形成怎样的惊涛骇浪。
  林颉心中一松,然后放缓语气道:“你从小秉性温婉,纵然爹逼着你走南闯北,终究还是改不了你和善的底色。我对陆沉很满意,是因为他将基业放在七星帮手里,又将火器军置于七星军旗下,这代表他在不断增加你的筹码,从而能够确保你的大房地位。溪儿,你要知道这和夫妻情意无关,而是那个位置只有你坐才能形成平衡,懂么?”
  “无妨。”陆沉闻言不禁陷入沉默。
  许佐神情凝重地说道:“郡王,能否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溪儿。”
  许佐见状便问道:“郡王意下如何?”
  许佐站起身来,迎着他关切的注视说道:“我今年已经四十六岁,撑死还有十几年的寿命。郡王的诸多设想让我仿佛找回当年踏上官场时的悸动,只恨光阴匆匆,时不我待。”
  “厉家在军中根基太深,王家更不必说,别看现在翟林王氏似乎处境凄惨,只要陆沉走完最后一步,像王安那种老狐狸自然就会乘风而起,王家在北地近千年的底蕴何其可怖。”
  许佐沉吟道:“这件事最好不要强行推动,至少要等农事院和将作局拿出一些成果,然后在坊间逐步酿成影响,通过自下而上的方式反应到朝堂上,朝廷再顺势以征辟的手段提拔一些官员。等到这个时候,朝廷便可在各地开设学堂,当相关的人才开始涌现,设科取士水到渠成。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我认为也要保证经义科的生员名额,可以用增开恩科减轻士子的抵触心理。如此两三回之后,大抵可以形成定例。”
  经过长久的沉思,陆沉缓缓舒出一口气,平静地说道:“是我太着急了,许相切莫见怪。”
  林颉这一刻不再遮掩,他明确地说道:“只有你居正宫,你理想中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场景才会出现。世事便是如此,不是你想要就会得到,因为你、王家女、厉家女乃至陆沉自己,都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你们身边有无法计数的羁绊和影响。唯有将主动权握在手里,局势才会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这一点你需要好好学一学陆沉。”
  短暂的沉默后,林溪眸中迟疑尽去,微微昂首道:“爹,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溪道:“不是想或不想,我只是觉得一家人最重要的是——”
  陆沉皱眉道:“这会牵扯到道统之争?”
  林颉似有所感,笑道:“当初没有看出来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世事无常啊,我带着林家落草为寇的时候,何曾能料到有朝一日我的女儿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许佐不由得松了口气,他确实有些担心陆沉会钻进牛角尖里。
  然而陆沉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他委婉地问道:“难道我的提议真的没有希望实现?”
  “当然不是!”
  起初陆沉介绍典籍院的作用,许佐和姜晦听得连连点头,谁知陆沉忽然转到科举改制,他表示待朝廷迁都之后,要对科举制度进行改革,在原有的经义科基础之上,增加一门农学和一门工学。
  许佐斩钉截铁地说着,然后极其耐心地解释道:“郡王不妨想一想,科举之前朝廷如何取士?世袭、纳赀、军功、荐举、郎选、恩荫等等,这些手段讲究亲疏远近,从而让绝大多数普通人没有晋升之阶,这也是门阀世族形成的因素之一。世族通过联姻进一步扩大势力,从而把持朝堂大权,甚至能和天家平起平坐。”听到这里,陆沉渐渐明白过来,情绪亦开始平复。
  许佐继续问道:“第三,千百年来读书人一直在学习圣人之言,满朝官员莫不如是,如今朝廷突然要另立道统,他们能否接受?会不会动摇朝廷的根基?”
  陆沉笑道:“许相,有你帮忙参详,我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许佐叹道:“郡王,我知道你一心在为江山社稷和黎民苍生筹谋,但是也请你相信,许某对于此事绝无半点私心。从千余年前定下圣人道统,后续不是没有起过纷争,道统之争的酷烈比战争更甚!这些天亲眼见到这城里诸多利国利民之设想,许某对郡王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因为此,我才希望郡王莫要急于求成,治大国如烹小鲜,方方面面都要顾及,还请郡王细思之。”
  林溪无奈道:“爹,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一,经义科不必多言,这农科和工科按照何种标准出题取士?”
  姜晦老老实实地在旁边站着,这两位的层面太高,就算吵起来也轮不到他插嘴。
  “自家人说说有甚么打紧?难道这世上还有人能偷听你我父女的谈话?”
  “标准需要逐步制定,一开始肯定会模糊一些,但是只要言之有物、对农学和工学有一定了解的人,我觉得都可以给他们机会。”
  “难道不是?”
  “好!来!”
  林颉打断她的话头,略显严肃地问道:“你有没有和陆沉谈起这件事?”
  陆沉前面长篇大论说得口干舌燥,茶水都喝了两大碗,现在被许佐一股脑地反对,他登时也来了脾气,直言道:“有何不妥?我看你是担心无法向全天下的读书人交待,怕落下一个摘不掉的骂名。你别担心,这件事由我独自推行,那些读书人要是有胆子就来骂我,骂不到你许相头上。”
  简而言之,在陆沉的构想中,往后大齐的科举会分为三门,除去原先那些浸淫圣人之言的读书人,还有两个领域的人才,按照一定比例分配取士的名额。
  “好,这一项暂且搁置,第二,天下士子如过江之鲫,然而真正接触过这两项的人寥寥无几,朝廷是否要逐步开设相关的学堂,制定相应的教材,从而给有志于此的年轻人一个学习的机会?若要开设学堂,朝廷现在从哪里找到足够多的先生?”
  许佐不复多言,躬身一礼。
  陆沉还礼。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谈论某些话题。
  而从这一刻开始,更无谈论那些事的必要。
  第981章 【缝隙中的阳光】
  景国,大都。
  摄政王府,西苑。
  庆聿怀瑾身着常服迈步而入,侍女们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
  她来到正房外间,先和面容哀戚的长嫂谈了一阵,安抚好她的情绪之后,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卧室。
  床上半躺着一名面色惨白的男人,正是历经千辛万苦、带伤艰难穿过十万大山、跋涉数千里逃回来的庆聿忠望。
  当灭骨地麾下骑兵在泾河北岸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头,身上多处伤口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灭骨地让随军郎中立刻进行抢救,一边派快马往大都送信,一边用最好的马车将庆聿忠望送回来。
  然后便是两个多月的救治,庆聿忠望大部分时间处于昏迷状态,隔一两天会清醒大半个时辰,基本是靠药汤和流食维持生命。
  按照几位名医的诊断,他的身体受损严重,即便能康复也会影响寿数。
  庆聿怀瑾先是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然后自己搬来一张交椅坐在床边。
  庆聿忠望靠在软枕上,注意到她的动作,便问道:“怎么了?”
  “看看府里那些人用不用心,要是有这种蠢人趁早撵出去。”
  庆聿怀瑾的回答简单直接,完全没有遮掩。
  庆聿忠望心里感到几许熨帖。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论理他身为庆聿恭的长子,理所应当成为下一任庆聿氏之主,但是在过去几年里,他和庆聿恭是景帝严密监视的对象,再加上他必须要随军出征,因此庆聿恭只能逐步将底牌交到庆聿怀瑾手中。
  经过那个极其关键的宫变之夜,庆聿怀瑾已经得到庆聿氏明暗势力、陀满乌鲁等虎将和其他五大姓的一致认可,而在过去大半年的时间里,庆聿怀瑾作为大景摄政王,利用平定国内动乱和调整朝堂的机会,已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
  如今即便庆聿忠望回来,他只有一个庆聿恭长子的身份,显然无法撼动这样的局面。
  也有一些人在暗中窥伺,期盼出现兄妹相争的戏码。
  庆聿忠望对此心知肚明,他微笑道:“其实让人误会不是一件坏事。”
  庆聿怀瑾早已今非昔比,沉吟道:“兄长是想引蛇出洞?”
  “你嫂嫂这几天絮絮叨叨个没完,虽然听着确实有些烦人,但也让我大略清楚如今朝野上下的局势。”
  庆聿忠望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说道:“阿里合氏的残余势力已经不足为惧,你让灭骨地对付他们可谓手到擒来。朝中那些文臣也不是麻烦,你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让他们一边办事一边内斗,就足以控住他们脖子上的绳套。真正有些麻烦的是温古孙和独吉,他们身后的回特氏和辉罗氏不会那么安分的,我听你嫂嫂说,这两家的族人如今在城内无比飞扬跋扈?”
  “嗯。”
  庆聿怀瑾面色如常,平静地说道:“就在前天下午,温古孙的次子鄂昌打断了赵思文长孙的一条腿,起因是他当街羞辱一名七品京官,赵思文的长孙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