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7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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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任吏部尚书姚崇转头看向身后,问道:“陈尚书,这火器从何而来?”
  兵部尚书陈新才一头雾水,茫然道:“本官并不知情。”
  姚崇又看向军务大臣李景达,问道:“敢问南浔侯,不知军事院下面的衙门何时研究出这等神兵利器,为何我等皆不知情?”
  李景达并不介意帮陆沉顶雷,问题在于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他事先并未收到陆沉的信件,此刻面对群臣的注视,他轻咳一声道:“姚尚书,此乃军中最高机密,只有淮安郡王和荣国公知晓内情,想来稍晚一些时候郡王便会有密折呈递御前。”
  事到如今,他只能暂时敷衍过去,同时心中好生不解,陆沉为何非要在捷报中写明此事?
  礼部尚书、原贺州刺史孔映冬沉吟道:“既是军中绝密,不公之于众倒也情有可原,而且如今这等利器在战场上一锤定音,为大齐底定江北战局,那些细枝末节略过无妨。不过,这等利器按理来说得由朝廷统一调派,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陆沉权力大功劳高,私下研究新式武器本已出格,群臣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但是这等利器岂能操于私人之手?
  孔映东原为封疆大吏,回朝时间不长,甚至没有当面见过陆沉,兼之礼部尚书极有希望进入中书,他自觉挑起这个话头理所应当。
  一时间附和者颇众。
  李景达心中冷笑,不愿与这些饱学之士斗嘴,主要是先前吃过几次亏,反正……
  你们要是能从王爷手里抢过来,我就把李字倒着写!
  一阵纷纷扰扰过后,群臣渐渐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发现御座上的宁太后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些重臣显然想不到,宁太后在这个当口竟然出神了。
  对于这场国战,宁太后看得非常清楚,必须暂时搁置内部的矛盾,一旦让景军击败边军,大齐便会国破家亡,因为对方必然是奔着亡国灭种而来。
  故而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冬天,她不断与两位宰相沟通,尽一切可能给予陆沉和边军绝对的支持,甚至不惜以诛心之言毁掉瞿弘毅乃至瞿家——要知道那是她丈夫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忠臣之一,又管着吏部这个极其重要的衙门,原本可以成为她掌控朝堂的臂助。
  罢免瞿弘毅、诛杀朱瑞谦等十三名官员、将那两个勾结景国细作在边军后勤上动手脚的世族连根拔起,她做这些就是为了让边军安心,不愿边疆战事出现任何纰漏。
  原本想着只要陆沉能够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说他和景帝两败俱伤,只需维持一个大抵平衡的态势,宁太后就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朝局,为年幼的天子创造一个更安全的成长空间。
  谁知道那个年轻的郡王如此强横……
  这一刻宁太后终于体会到她丈夫的烦恼。
  她只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压力越来越大,几近让她喘不过气。
  “母后。”
  李道明压低声音喊了一声。
  宁太后立刻回过神来,望着殿内翘首以盼的群臣,又看了一眼肃立旁边的苑玉吉,后者随即垂首低眉,轻声将群臣方才的议论简略说了一遍。
  “关于新式火器诸事,淮安郡王在捷报中附了一份密折。”
  宁太后打起精神,不急不缓地说道:“他在密折中奏明,新式火器乃北地草莽七星帮之私产,因为郡王妃林氏的关系,七星帮愿意主动献与我朝边军使用。”
  满殿寂静。
  李景达豁然开朗,暗道原来如此,私产二字至少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其实这事说来很简单,谁都知道那个七星帮跟陆沉本人的关系,只是这个理由勉强也能应付过去,终究还是因为朝廷现在没有拿捏陆沉的手段和底气。
  宁太后环视群臣,继续说道:“他还说,火器之利足以改天换地,朝廷自当设立火器监和神机营,他会争取让七星帮将各式火器的技术章程献给朝廷,不过至少要等此战大致平定再做定夺。”
  孔映冬微微摇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淮安郡王在密折的最后奏明,现今景军望风而逃,我朝大军理应一鼓作气,将景军赶回泾河以北,即趁机收复江北路、河洛地区、河南路与渭南路。他已整军北上,希望朝廷继续给予支持,而且除了伤亡将士的抚恤之外,大军的嘉赏可以暂时记下,包括他本人在内,待战后一并论功行赏。”
  宁太后一气说完,徐徐道:“列位卿家,不妨就此事畅所欲言。”
  群臣默然。
  现在大齐各处兵马,除了守卫京城的四万禁军,其他都已在江北,掌控在陆沉手中。
  京军三大营,张旭一年多前就带着武威大营三万步卒前往沙州,后来调往靖州协防,一直没有回来过。
  骁勇大营主帅李景达虽然留在京城,但萧望之北上的时候已将他麾下兵马带走。
  至于金吾大营,陈澜钰早在半年前就已领兵北上。
  成州军、靖州军和定州军的情况自不必多说。
  简而言之,陆沉手握大齐军权,他想继续打的话似乎没人可以阻止。
  片刻过后,右相许佐望向身后一位衣紫重臣,缓缓道:“高尚书。”
  户部尚书高焕拱手道:“下官在。”
  许佐直截了当地问道:“国库现今存银几何?”
  寒冬腊月,高焕的脑门上竟然浮出几滴冷汗,他极其艰难地说道:“回许相,下官这两日亲自清点,正要向陛下禀报,国库现今存银已……已不足七百五十万两。”
  殿内登时一片哗然。
  宁太后的脸色也变了。
  打仗说到底离不开银子,江北三十万大军一天靡费多少?全靠朝廷掏钱支撑,否则将士们就得饿着肚子去和景军拼命。
  高焕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当年龙林高氏被牵扯进皇陵刺驾案,他当机立断投奔至陆沉麾下,算是保住了高家的基业。
  后来李适之利用宁不归一案挑唆李宗本动手,苑玉吉带着宫中秘卫前往龙林,将高焕和他的兄长高确捉拿,又是陆沉拨乱反正解决以李适之为首的乱党。
  从那个时候起,龙林高氏身上便打下陆沉一系的印记,高焕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走,只能死心塌地给陆沉卖命。
  基于这层关系,陆沉在手握大权的前提下没有强行插手朝堂布局,只让高焕执掌户部,算是他和宁太后心照不宣的默契。
  听闻江北大捷,高焕不免喜出望外,陆沉的地位越高越稳固,高家的未来自然一片光明。
  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忐忑和头疼。
  原因很简单,朝廷快要没钱了。
  如果户部尚书另有其人,或许还有可能是在这个时候故意拖边军的后腿,故意想方设法掣肘陆沉,然而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高尚书是那位年轻郡王的拥趸?
  连他都承认国库空虚,边军总不能心生怨望吧?
  左相薛南亭皱眉道:“高尚书,各州赋税从九月开始运送入京,迄今也才三个月的时间,国库怎会只剩下七百多万两银子?”
  宁太后亦道:“高尚书,哀家知道民生多艰朝廷困难,为了应对这场国战,哀家令宫中削减各项开支,从内府库中拿出这些年积攒的九百多万两银子,悉数拨入国库之中,为何会到这等地步?”
  “回陛下,臣岂敢在御前妄言?”
  高焕那张老脸上泛起欲哭无泪的神情,沉声道:“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户部的账册没有问题,陛下可随时派人入户部核查。按照陛下的旨意,朝廷从去年初冬便开始筹备战事各项所需,截至到今年十一月底,单单是江北大军之供给耗费,国库先后累计拨银达到两千四百六十万两!”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
  第952章 【垂危】
  平心而论,宁太后并不反对陆沉乘胜追击的奏请。
  一者,景帝之死对景军的打击确实很沉重,但这不代表景国就此沦为不堪一击的废物,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对方还有布置在定州北部、定州西部和靖州中西部的大量兵力,加起来约有二三十万人。
  眼下大齐占据上风,不趁这个机会收复失地,难道还要等景国回过劲来?
  二者,宁太后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大齐当年遭受的屈辱,更不会忘记她公公高宗皇帝和她丈夫哲宗皇帝的遗志,那便是收复河山还于旧都。
  从这一点来说,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陆沉。
  三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今大齐兵马尽握于陆沉之手,她不希望在眼下这个时候闹出中外决裂的场面。
  可是宁太后没有想到会在高焕这里出问题。
  她对国库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否则她不会将内府库的九百多万两银子拿出来直接划拨给户部。
  这笔钱来之不易。
  其中包括当年陆沉从河洛巨户那里刮来的八百万两,以及查抄京城叛乱四家门阀的收获。
  因为这两笔进项,内府库存银两千四百多万两,李端在世时便已用去四百多万两,李宗本继位后为了那场仓促的北伐又用去五百多万两,再加上前后两任帝王的国丧,等到宁太后执掌大权之日,内府库只剩下一千一百万两有余。
  即便如此,宁太后也咬牙拿出九百多万两充作军资,只留下二百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在她想来,这笔银子加上国库先前的储备,能够支撑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入冬这段时间的支出,等到今年九月开始各州财赋入京,这又是大概两千万两,无论如何都能挺到明年夏秋之际。
  这是她能给陆沉最大的支持,到那个时候即便陆沉想继续打,她也只能强迫他停下来。
  否则朝廷会彻底崩塌。
  “现在才十二月初,距离明年财赋入京还有十个月,国库里就只剩下七百多万两银子。”
  宁太后凤眸渐冷,语调渐高:“高尚书,你要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息怒,容臣细禀。”
  高焕不敢大意,虽说因为陆沉的关系,朝中重臣对他很尊重,但他见识过宁太后的果决。
  即便看在陆沉的面上,宁太后不会要他的脑袋,可这件事说不清楚的话,龙林高氏肯定会倒霉。
  他紧张又急促地说道:“陛下,截至去年十二月,国库存银两千一百七十三万两,其中一千八百九十万两为当年财赋收入,余者为前年结余。后来陛下从内府库划拨九百三十二万两,共有三千一百零五万两。”
  “过去的一年里,国库共实际支出三千三百七十万两,故而亏空二百六十五万两,这笔银子是臣以户部的名义从坊间拆借而来,目前已经偿还,账目一清二楚。”
  “从今年九月开始,各州财赋运送入京,计银两千一百三十万两,除去清偿那笔拆借的银子,另有开年必须拨给朝廷各部以及下面州府的八百七十万两,再除去最新一批供应给江北大军的粮草、军械、冬衣等各项物资的费用以及军饷,便只剩下七百四十七万两有余。”
  高焕显然对这些数字烂熟于心,他这段时间经常头疼失眠,此刻更是无比愧疚地说道:“陛下,臣保证户部每一笔进项和每一笔支出都清晰可查,臣……臣真的没有贪墨一分一厘啊。”
  宁太后默然,良久后说道:“哀家信你。”
  “谢陛下!”
  高焕抬头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今雷泽平原大战已经结束,捷报中言明我军战士阵亡三万余人,靖州平阳城外的大战也已到了尾声,臣预计这两场大战的善后抚恤大约需要一千万两。”
  宁太后眉头深深蹙起。
  光是这一项就存在两百多万两的缺口,而且朝廷接下来一年的支出不只有军费一项!
  高焕先前所言那笔八百七十万两是明年的预算,这本来就是精打细算、甚至在很多方面强行扣减的结果,但是谁敢保证明年各地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万一某地出现水灾旱灾甚至是地龙翻身,朝廷要不要赈济灾民?
  即便不谈明年的麻烦,眼下国库实际上连一千万两都拿不出来,除非扣下那笔八百七十万两的预算,可是那样一来朝廷和下面的州府就会直接陷入瘫痪。
  两位宰相尽皆陷入沉思,高焕所说的麻烦确实很棘手,但还不至于让他们尤其是许佐束手无策,只不过眼下他们不便公开表态。
  礼部尚书孔映冬出班一礼,禀道:“陛下,臣斗胆妄言,是否能让淮安郡王暂停进军?臣虽不通户部庶务,却也知道军费开支在动与静之间的区别。粮草转运靡费甚巨,相较平时要多耗费四到五倍,若是大军驻扎休整,朝廷便能缓口气,否则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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