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6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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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沉目光微冷,高声道:“依照你的污蔑,本公显然早就怀有不臣之心,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否则本公如何能指使大行皇帝的贴身宫女,是也不是?”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逻辑推断。
  刺驾弑君可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没有提前几年密谋筹备,绝对无法做到这一点。
  景庆山当然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能点头道:“是。”陆沉冷笑一声,漠然道:“照你这么说,我为何要回京?”
  殿内一片死寂。
  景庆山语塞。
  许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
  便在这时,一个镇定的声音响起:“秦国公果然能言善辩,不过在下官看来,即便景尚书的推断没有真凭实据,亦不能洗去国公身上的嫌疑。如今刺客不见踪影,不代表国公就能安稳无忧,因为大行皇帝早就发现了你的不臣之心。”
  群臣循声望去,只见是锦麟李氏之主、吏部尚书李适之。
  陆沉抬眼望着这位满身清贵之气的文臣,面上竟然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问道:“李尚书此言何意?”
  李适之没有直面陆沉的问题,反而正色道:“薛相,许相,难道你们真打算眼睁睁看着此人还能泰然自若地站在朝堂上,却将大行皇帝的叮嘱抛之脑后?”
  所有人关注的焦点瞬间汇聚在两位宰相身上。
  许佐嘴唇翕动,看着不远处的陆沉,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尽显挣扎艰难之意。
  薛南亭面色沉肃,片刻后转身对着陆沉,缓缓道:“七天前,大行皇帝命中书拟旨,派内侍省少监苑玉吉带人前往贺州龙林城捉拿原刑部尚书高焕,以及其兄高确,盖因这二人涉嫌谋划两年半前的皇陵刺驾案。四天前,大行皇帝召本官、许相和李尚书入宫,言明当年之案细节蹊跷处,并告知我三人,当初两名隐藏在工匠中的刺客是受长乐宁家余孽宁不归指使。”
  听到宁不归这个名字,一些大臣顿露恍然,他们或多或少知道这个宁家破门子的故事,毕竟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在所有人极其凝重的注视下,薛南亭似有犹豫。
  李适之见状便冷声道:“大行皇帝还说,那个宁不归现在还活着,因为他受到秦国公的庇护!我听闻此事大感震惊,连忙派人暗查,发现宁不归确实还活着,甚至还活得很滋润,他居然大摇大摆地行走于江南望族之间,意图串联图谋大事,有枫林傅家傅阳子为证!昨夜得知此事,我心知不妙,然而深夜不敢冒然入宫,原本打算今日清晨便入宫面圣,却不想——”
  他双眼泛红,厉声道:“不想迟了一步!”
  听到这番控诉,宁皇后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宫中家宴,席间陆沉的应答。
  难道……
  不!
  宁皇后猛地惊醒,如果这件事真是陆沉做的,背后的许太后绝对不会容许局势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因为她很清楚昨晚后半夜那些事,绝对离不开许太后的支持。
  可是现在她该怎么做呢?
  薛南亭和许佐没有否定李适之的话,这就证明确有其事,至少大行皇帝明确表露过对陆沉的怀疑。
  先前景庆山的质疑更像是一时激动宣泄,很难让所有人都相信陆沉因为受到一些猜忌就铤而走险,然而此刻李适之和两位宰相的表态截然不同。
  如果宁不归和高焕确实是两年半前刺驾案的合谋者,陆沉又包庇这两个人的话,那么他身上的嫌疑会无限增加。
  毕竟有一就有二,而且两年半前失手,更会让陆沉暗中布局渗透,到如今时机成熟便痛下杀手,逻辑上说得过去。
  但是直到现在为止,仍然缺少最有力的证据,那便是宁不归这个人。
  陆沉摇头笑了笑,坦然道:“你们说了这么多,通篇听下来都是怀疑、臆测、诛心之论,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靠着三言两语就能构陷清白之人,我确实会怀疑自己的眼光,怀疑这些年尽心竭力为这座朝廷舍生忘死,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秦国公倒也不必这般说,没人能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将你定罪。”
  李适之不再遮掩锋芒,直白地说道:“你若没有窝藏宁不归,自然就没有太多的嫌疑。”
  陆沉双眼微眯道:“李尚书打算搜检秦国公府?”
  李适之沉声道:“国公之智无人不服,就算你真的窝藏钦犯,又怎会将其藏在国公府内?下官有另外一个想法,或许对于国公而言,城外锐士营三千骑兵的驻地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吧?国公麾下精兵无数,而这三千骑兵堪称虎贲之最,谁敢闯入他们的营地拿人?”
  一片沉凝之中,京军骁勇大营主帅、军务大臣元行钦点头道:“确有这种可能。”
  群臣肃然。
  元行钦论地位肯定比不上三位国公,但是在当下的局势里,他手中握着实打实的五万京军,乃是朝堂上不容忽视的力量。
  李适之定定地看着陆沉。
  片刻过后,陆沉依旧镇定地问道:“不知李尚书想怎么查?”
  李适之毫不迟疑地说道:“此事当然要由太后圣断。”
  许太后心中长舒一口气,开口道:“临江侯,你可愿为朝廷分忧,领兵前往城外那三千骑兵的营地一查究竟?”
  临江侯便是另一位京营主帅,目前京城中和沈玉来、元行钦三足鼎立的实权武勋之一,京军金吾大营主帅陈澜钰。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许太后,反而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陆沉。
  “如果是让临江侯来查的话——”
  陆沉面对殿内大多数人怀疑的目光,语调忽地放松,给出了一个连李适之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有何不可?”
  李适之心念电转,他原本以为陆沉的反应会非常激烈,打算等到那个时候再抛出另外一桩隐秘,从而进一步钉死陆沉身上的嫌疑,争取到绝大多数朝臣的支持,却不想陆沉不按套路出牌。
  在他迟疑之间,陈澜钰已经对那三位贵人躬身一礼,平静地说道:“臣愿往。”
  第856章 【军营中的秘密】
  让陈澜钰去查陆沉的锐士营骑兵,这是殿内绝大多数重臣都认可的决定。
  对于许太后来说,眼下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元行钦要么是陈澜钰,毕竟在沈玉来身负重任不能擅离的前提下,只有这两位手握重兵的实权武勋可以不惧陆沉的气势,普通官员哪有底气踏足锐士营的驻地?
  她最终选择陈澜钰自然是李适之提前的安排,从过去几年的种种事例来看,出身于边军体系的陈澜钰早已和萧望之分道扬镳,而且近半年来他和陆沉的矛盾愈发尖锐,已经达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但是李适之想要更进一步。
  如今许太后可以调动沈玉来麾下的禁军,而李适之对禁军的渗透一直在进行中,再加上他早已通过元行钦掌控京军骁勇大营,只要陈澜钰更加明确地表明立场,那么京城内外十五万大军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陆沉自然翻不起风浪。
  只不过陆沉的反应让李适之心里有点疑惑,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再出尔反尔。
  在薛南亭、许佐、姚崇等忠于朝廷的重臣看来,虽然他们一开始确实在怀疑陆沉,而且后续景庆山和李适之的质疑也不无道理,但陆沉今天从始至终的反应都足够坦诚,没有丝毫被戳中痛处的气急败坏,这样的态度不由得让他们心中的天平开始偏移。
  正如陆沉所言,如果他参与了两年半前的刺驾大案,很早就有不臣之心,那么他在提督江北三州军务的时候,就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后续也可以找借口留在定州不来京城。
  再者,假如天子遇刺是陆沉所谋,那他后面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姑且不谈心中有鬼这种比较玄妙的事情,如果陆沉真要弑君,接下来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掌握大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大殿内承受连绵不断的质疑和指控。
  在经历过最初的愤怒和悲痛之后,这些重臣逐渐反应过来,他们意识到陆沉今日敢来皇宫便已经能说明一些事情。
  悄然之间,殿内的气氛发生着变化。
  许太后终究还是不太敏感,在她暗自犹豫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将陆沉圈禁在府中的时候,她看到李适之投来的目光,登时心中一凛,于是开口说道:“列位卿家,稍后哀家会为大行皇帝小殓,于景仁宫停灵二十七日,另昭告天下进入国丧期间。丧事一应仪程,由薛相和许相总掌,礼部胡尚书负责具体事宜。”
  三位重臣齐声领命。
  许太后又道:“李卿家。”
  李适之应道:“臣在。”
  许太后目光幽深地看着他,徐徐道:“由你负责彻查弑君大案,刑部、大理寺乃至织经司的人手皆受你调派。待临江侯查明城外锐士营营地之后,你需及时向哀家禀报,另,要尽快抓住那个名叫金巧兰的刺客,必要时可以大索全城。”
  “臣遵旨。”
  李适之目不斜视,神情肃穆。
  许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三位沉默肃立的国公,强忍住心中的杀意,命群臣暂且回府准备参加国丧仪程。
  陆沉亲自扶着厉天润,与萧望之和厉冰雪并肩走出皇宫。
  等到他们回到数百骑兵的保护之中,厉天润忽地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陆沉说道:“你很好。”
  陆沉微微垂首。
  厉冰雪略显不解,显然一时间没有明白父亲为何会说出这三個字。
  萧望之见状便说道:“你父亲是说,面对今日这般看似乱糟糟实则极其危险的局势,陆沉没有选择直接掀桌子,而是耐心地陪那些人虚与委蛇,既是他顾全大局的表现,也是他对朝中那些忠臣的尊重,更是他对朝廷最后的柔软。如果今天许太后和李适之选择硬来,这会陆沉手上估计已经沾满自己人的血。”
  厉冰雪闻言恍然,她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中悄然泛起一抹心疼。
  陆沉转头对她微微一笑。
  厉天润拍了拍陆沉的手背,轻声道:“事已至此,放手去做吧。”
  陆沉点头道:“是,岳丈。”
  ……
  离开皇宫后,陈澜钰没有同任何人交谈,带着数十名亲兵径直离去。
  他甚至都没有回一趟宅邸,便直接来到京城东门,与几名认识宁不归的江南权贵汇合,随即亮明将印和许太后颁下的懿旨,在守门大将核验之后,穿过东门前往城郊的金吾大营驻地。
  虽然京城从凌晨开始便已戒严,内外的沟通已经断绝,按理来说锐士营不会知道城内的情况,但是陈澜钰的动作依旧无比迅速,似乎是想为自己心中的疑惑找到一个答案。
  午后,陈澜钰亲领一万大军抵达锐士营驻地,而在这之前,三天前便已经向这里移动的两支京军遵照陈澜钰的将令,从南北两个方向快速逼近锐士营驻地,隔着两里多地形成钳制之势。
  锐士营内,弓上弦刀出鞘,杀气凛凛。
  三千铁骑依靠营寨的遮挡,冷眼看着外面逐渐围上来的京军将士。
  旌旗招展,迎风猎猎。
  陈澜钰望向前方紧闭的营门,忽地深吸一口气,在麾下将官紧张且不解的注视中,策马向前行去。
  “侯爷!”定威军都指挥使寇博文以及十余名亲随立刻跟了上去。
  “你们止步。”
  陈澜钰只留下一句话,继续向着约莫百丈外的锐士营驻地而去。
  两万余名将士眼睁睁地看着主帅孤身一人前行,虽然这场面颇为雄壮,但他们难免忧心忡忡,因为营地内的边军骑兵明显做出临阵之势,万一他们忽地打开营门发起冲锋,陈澜钰就算神勇无比,也会被数千骑践踏而死。
  风声呼啸,陈澜钰面无惧色。
  便在这时,营门从内向外推开。
  京军将士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寇博文等人更是做好随时发起冲锋的准备。
  下一刻只见一骑策马疾驰而出,这才让所有人紧张的情绪有所缓解。
  只要不是直接刀兵相见,那么事态就不会失控,再者陆沉现在还在京中无法脱身,想来这些战无不胜的精锐骑兵不会擅动。
  那名骑士在距离陈澜钰的坐骑还有三四丈时猛然勒住缰绳,然后拱手一礼道:“末将叶继堂见过临江侯,甲胄在身,请恕无法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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