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5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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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现在不是私下?”
  厉冰雪闻言往周遭看了一圈,都督府大门前的长街上人迹罕至,只有两人的亲兵护卫散落各处。
  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我何时可以去宁陵?”
  陆沉心中不舍,却也知道正事要紧,遂温言道:“随时都可以。你去了宁陵之后,遇事千万要谨慎一些,尤其是不要像以前一样亲自带着游骑打探情报。景军不会静悄悄地待着,兀颜术虽然不是庆聿恭,却也是一条城府深沉的恶狼,莫要过分轻视。总之,在边疆多多照顾好自己,一旦有异常情况,及时让人告知于我。”
  他在其他将领面前当然不会这么温柔。
  厉冰雪心里清楚,爽利地说道:“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该回去了,林姐姐还在家里等你呢。”
  两人就此分别。
  陆沉站在暮色之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久久未曾移步。
  ……
  淮州境内,宝应府。
  官道之上,一辆宽敞坚固的马车平稳地前行,前后各有数十骑护卫。
  往来的商旅行人见到这等架势,怎会不知必然是朝中高官,纷纷在道旁避让,好在那些骑士知礼守矩,并无仗势欺人之举。
  马车内,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掀开车帘,沉静的目光望向远处。
  时维九月下旬,田间地头很少能见到劳作的百姓,毕竟冬天已经不远,庄稼早已收完。
  “淮州之繁华安宁,丝毫不弱于江南各地。”
  中年男人放下车帘,轻声自语。
  车里还坐着一位年岁相仿的文士,闻言便轻笑道:“大人这一路走走停停,看来感触不少。”
  中年男人便是新任定州刺史许佐,表字彦弼。
  文士则是追随他多年的亲信幕僚黄公甫,此番随他北上定州,已经定下刺史府中郎一职。
  两人虽为主仆,实则相交莫逆,且黄公甫并非那种才学浅薄只能出一些馊主意的师爷,他本身便是当世有名的金石大家,只是因为敬佩许佐的品格才追随左右。
  许佐淡淡道:“此行不易,自然要多看多想。”
  “大人倒也不必如履薄冰。”
  黄公甫神态从容,继而道:“虽说如今中枢和边军争斗难免,但朝中有两位相爷坐镇,兼之荣国公已经返京,想来不会闹到过火的境地。”
  许佐目光微凝,沉声道:“两位相爷……离京之前,我特地去拜访过左相,老人家虽未明言,但是归乡之心已经显露无疑。”
  黄公甫面色微变。
  李道彦确已老迈,这几个月入宫的次数越来越少,仅有几次也能看出来老人的状态不怎么好。
  生老病死乃是世间常理,更何况李道彦这一生为大齐呕心沥血,今年更是拖着苍老的身躯扶保新君登基。
  如今朝堂运转十分稳定,皇权交替没有意外,天子已经能够顺利理政,这个时候李道彦若想乞骸骨颐养天年,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
  然而不知为何,就连黄公甫这般没有入朝的人乍闻这个消息,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许佐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就在我启程离京的时候,陛下已经批复淮州刺史姚崇,允许他返京候职,另外委派吏部左侍郎宋琬担任淮州刺史。”
  “宋侍郎?传闻他和钟尚书不太和睦,莫非这是钟尚书举荐的人选?”
  “非也。”
  许佐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说道:“宋琬应该是左相的人。”
  应该二字,让黄公甫微微皱眉。
  他沉吟道:“陛下让大人取代陈方伯,同一时间淮州刺史便换人,而且都发生在山阳郡公赴任定州之后,这倒是有些意思。看来大人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问题,那位陆公爷对江北的在意程度稍稍越过了界线。”
  许佐颔首道:“姚崇忽然请辞淮州刺史一职,这里面很难说和陆沉无关。按照常理而言,边军大都督和刺史各不相干,他管他的军务,我忙我的民生,这是朝廷百余年来的定制,主要是为了防止割据之源,陛下命我接任定州刺史亦是出于这个考虑。只不过从陆沉过往展现的行事风格来看,恐怕他会打破这个惯例。”
  黄公甫不由得轻叹一声。
  军政大权自然不能操于一人之手,问题在于很多时候这二者做不到泾渭分明。
  一般情况下,边军大都督无法插手驻地政务,然而陆沉不是普通的大都督,他现在的权势甚至远超当年刚刚履任的萧望之和厉天润。
  在这种人身边做刺史,显然是一件苦差事。
  一念及此,黄公甫正色道:“大人,或许您应该从一开始就亮明态度,否则必有后顾之忧。”
  许佐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良久之后,他缓缓道:“理当如此。”
  黄公甫对他极其了解,便问道:“大人已有定策?”
  许佐不疾不徐地说道:“七星帮数万帮众重归大齐治下,先前陈春上奏朝廷,决定在东亭府古县划出一片地方让他们居住。临行之前,陛下曾问及我的看法。”
  黄公甫登时明白过来,思忖过后,点头赞道:“大人从此入手确实妥当。”
  许佐面上并无自得之色,他平静地说道:“我想看一看这位年轻的郡公现在变了多少。”
  第652章 【只缘身在最高层】
  京城,皇宫和宁门外。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及至广场边缘,马车稳稳地停下,紧接着一位身段颀长的少年走下马车,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搀扶着一位老人下车。
  站在宽阔平整的广场上,老人稍稍驻足,眼中满是感慨之色。
  他轻轻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李公绪便搀着他来到宫门附近。
  负责值守的禁军校尉已经迎了上来,老人不待对方行礼,当先说道:“烦请通传一声,老臣李道彦,求见陛下。”
  校尉不敢耽搁,恭敬地说道:“老相爷请稍待。”
  李道彦微微颔首,随即一言不发,挺直身躯站着。
  约莫一炷香过后,只见内侍省少监苑玉吉带着数名小黄门,急急忙忙地小跑而来,到了跟前忙不迭地说道:“陛下口谕,宣左相觐见。”
  李道彦便对李公绪说道:“你在宫外候着。”
  少年垂首道:“是,祖父。”
  苑玉吉顺势上来搀着李道彦,谦恭地说道:“老相爷,请。”
  李道彦年老体衰脚步不快,光是从宫门到端诚殿这段距离便走了很长时间,而且这一次他似乎格外迟缓。
  苑玉吉和几位小黄门不知就里,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谨小慎微地赔笑着。
  来到崇政殿内,李道彦松开苑玉吉的手臂,抬头看向御案后的年轻天子,郑重大礼道:“臣李道彦,拜见陛下。”
  李宗本见状不禁微微错愕,随即抬手道:“左相不必多礼,快快平身。”
  他朝苑玉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去将李道彦搀扶起来。
  李宗本继续说道:“给左相赐座。”
  一名小黄门搬来圆凳放下,但是李道彦并未落座,他望着李宗本不急不缓地说道:“启奏陛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李宗本心中忽然飘起一抹紧张,连忙道:“左相但说无妨。”
  李道彦垂首道:“陛下,老臣近来愈感体虚乏力,政务几乎全靠右相打理,不禁深感惭愧。先贤有言,在其位当谋其政,而老臣只是空占其位而已。为朝堂长远计,老臣愿乞骸骨,重归桑梓之地了此残生,还望陛下开恩允准。”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李宗本嘴唇翕动,眼神甚至出现短暂的失焦,反应过来之后不顾仪容地仓促起身,茫然道:“左相……”
  旁边苑玉吉和一众宫人无不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知道李道彦老了,也清楚他肯定不会在朝堂上停留太久,但是老人的身体还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神志依旧清醒,再坚持一年半载理应没有问题,至少要等新年到来天子改元。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先前完全没有半点迹象。
  李宗本勉强恢复了冷静,关切地说道:“莫非是朝中有人忤逆了左相?若有这等不知好歹的官员,左相还请直言,朕定然不会轻饶!”
  李道彦微微一笑,摇头道:“陛下,并无此事。其实早在两年前,老臣便向先帝请辞过数次,只是这几年大齐内忧外患诸事不断,连先帝都在带病苦撑,老臣亦不好撒手离去。去年冬天在御花园里,先帝曾对老臣说,务必要辅弼新君扶保大齐江山,老臣岂有不遵之理?现如今陛下皇位稳固,内有荣国公、右相和钟尚书这等贤臣能臣,外有陆沉、刘守光与边军一众骁勇将帅,大齐奋起之势不可阻挡,已经不需要老臣了。”
  这番话听得李宗本极为动容,他坚决地说道:“朕需要左相的扶持,大齐亦离不开左相坐镇中枢,还请左相收回先前之言。倘若左相身体疲惫,大可不再参加朝会,朕会让人将重要奏章送到相府。”
  李道彦稍稍沉默,最终还是平静地说道:“陛下,老臣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生老病死无人可避,老臣委实有心无力,再者右相和钟尚书精熟政务,他们同样会用心辅弼陛下。”
  李宗本叹了一声,望着老人的面庞,他缓缓道:“左相,坐下说。”
  “谢陛下赐座。”
  李道彦的礼节一丝不苟,旋即坐在那张圆凳上。
  李宗本亦坐了回去,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方才所言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确实没有做好对方辞官的准备。
  虽说他登基之初,韩灵符便溘然长逝,但是那位老公爷退出朝堂已久,他的逝世对朝廷的运转没有多少干碍。
  然而李道彦的情况截然不同,这不仅仅是当朝左相离去的问题。
  李道彦做了十多年的宰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不知凡几,而且他还是江南门阀望族之首,在民间的影响力更加深远。
  这样一位大人物突然辞官,必然会牵动方方面面的势力格局。
  李道彦望着天子的神情,温言道:“陛下,勿忧。”
  这一刻李宗本心中忽地涌起几分伤感,因为他从这位老人的身上隐约瞧见了先皇的影子。
  似乎是想起一些往事,他的脸色略显不自然,旋即轻咳一声,诚恳地说道:“朕实在不愿看到左相离开朝堂,但是左相心意已定,朕亦不好强留,因为你已经为大齐辛勤一生。”
  李道彦微笑道:“多谢陛下。”
  李宗本摇了摇头,喟然道:“骤闻此事,朕心惶恐不安,有几件事想请教左相。”
  李道彦道:“陛下请说。”
  “左相辞官之后,谁能接替左相之位?”
  “自然是薛南亭。”
  “何人为右相?”
  “吏部尚书钟乘足当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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